徐特立同志，于一九六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逝世，离开我们已经十一年了。他一生从事教育工作，桃李演天下，为革命事业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苏维埃时期我在他身旁工作过，总觉得他的优良作风和革命精神是党和人民的财富，是徐老给后代留下的不朽的遗产，应当记下来，传下去。但是，在战争年代，所有笔记都遗失了，又没有做收集资料的工作，写起来很困难，只能凭记忆写一些片断。
初次见面
一九三五年十月，党中央和毛主席、周副主席率领中央红军胜利完成了掸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到达陕北瓦窑堡。我当时在瓦窑堡市立列宁小学教书。有一天上午，我正在给学生讲语文课，突然来了一个衣服破烂、腰束黑羊毛绳，赤着脚，象"马夫”模样的老头，站在教室门外听课，学生出于好奇，争相往外看。我怕影响学生听课，想请他离开。然而看到他那充擒诚实和智慧的眼睛，全神贯注的神气，我又不好意思去赶他了。这是谁呢？我怀着疑感不解的心情上完了这节课，他也听完了这节课。
第二天，那个老头又来了，还领来丁三个同样衣服破烂的闻志。其中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高个子，主动出来当介绍人。他指着表情诚实、严肃的老人说;*这是党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兼中央党校校长耆必武同志。”又指着另一个人说："这是党校教务长成仿吾同志。"最后指着f昨天来过的那个“马夫"说;“这是苏维埃中央政府的教育部长徐特立同志。我叫冯雪峰。”我一下子楞住了，他们都是党中央的领导干部呀！多么朴素，多么平凡。这个印象使我永远难忘。今天回忆起来，他们那纯朴慈祥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
小学教师寒假学习班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徐特立同志把我调到中央苏维埃教育部工作。那时的中央教育部只有徐老一个部长和我这个水平很低的干事。虽然只有两个人，工作却搞得生动活泼，轰轰烈烈。徐老创办丁第一期陕甘苏区小学教师寒假学习班。他对同志们说：“中国革命要彻底胜利，没有高度的文化、科学水平是不行的，而这一切都必须建筑在办好中、小学教育的基础上。同志们的工作很重要，我们要依靠小学教师培养革命的火种，让这些火种，跟随中国共产党，点燃解放全中国的熊熊烈火，来个天翻地覆的变化，建立起独立自主、富强的社会主义新中国，"同志们听了十分兴奋，他们说：‘"以前我们觉得当教师没出息，不如参加红军上前线打仗更有意义。经徐老这样一讲，我们才懂得教娃娃这种平凡而艰苦的工作，是与中国革命直接相联系的，以后一定全心全意搞好教学工作。”通过这期学习班，教师的自觉性明显提高了。
徐老亲自担任学习班主任，亲自安排课程，亲自上课。让学员们既学政治，又学业务知识。徐老教学经验丰富，学识渊博，讲课理论联系实际，深入浅出，举例生动具体，很受学生欢迎。参加学习班的人大都是陕北农村长大的青年，知道地主、富农与贫雇农的矛盾，懂得土地革命的重要，然而从未见过工人与资本家，不知道资本家是怎样剥削工人的。这对学习《共产党宣言》带来了困难。徐老在讲无产者与资产者的矛盾时，就从实际出发，先讲地主、富农剥削贫雇农的情况，同时举了他目睹的中国资本家残酷剥削工人的事实，以及法国、德国资本家剥削工人的情况，使我们理解了什么是资产阶级，什么是无产阶级，阶级斗争的目的是解放生产力，为人民谋利益等基本理论知识。又如：当时党中央提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有些同志对党的这一政策不理解。他们说："与国民党你死我活地战斗了十年，现在又要把红五星军帽换成国民党的乌龟帽，我们想不通"。有的还把党的统一战线政策误认为右倾投降主义路线，抵触情绪很大。徐老就根据这些思想实际，认真傲同志们的思想工作。他从第一次国共合作带来的北伐战争和大革命的大好形势讲起，又讲到蒋介石“四·一二"叛变革命后发生了十年内战白色恐怖时期。从历史的正反两方面的经验，讲到统一战线政策的重要性。通过这样耐心细致的工作，学员们懂得了道理，解决了思想认识问题。
徐老讲课通俗易懂，他给学员讲数学中的整数、小数、分数的关系，就拿着一支粉笔向：“这是几支粉笔？"学员们回答：“是一支。"徐老接誊说：“这个‘一’就是整数。”徐老又把粉笔一折两半问学员，有的学员说是半支，徐老让他们用数学上的叫法回答，学员答不上来。徐老说：“半支在数学上叫零点五支，也叫二分之一支。这零点五叫小数，二分之一叫分数。”学员们听明白了。徐老用启发、直观的教学原则，解决了教材中的难点，提高了全体教师的业务水平。
学而不厌，诲人不倦
徐老的学识非常渊博，既懂社会科学、又懂自然科学。他从未上过中学、大学，他的知识是靠自学得来的。
徐老在年轻时，始终坚持自学。从算术、代数、几何、物理基础知识开始，学完中学课程，学大学课程，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他口袋里经常装着外语单词本子，化学、物理公式，走到那里，学到那里。就这样一直自学到可以在大学任教的程度。就凭这种自学，徐老后来担任了长沙师范校长，湖南省教育厅厅长，在湖南学术界地位很高，可徐老从不满足。四十三岁那年，他整决抛开了很高的声誉和地位，甘当小学生，毅然赴法国勤工俭学，向着新的高峰攀登。
徐老在法国一家五金工厂当工人，工作十分认真，学习特别刻苦，每天早上五点钟提前到厂，在工厂门口的灯光下学法语。经过一年的努力，四十四岁时考入了巴黎大学，专攻自然科学。他来陕北时已经五十八岁了，任苏维坎中央政府的教育部长，学习精神仍不减当年，他常说学习就是一个“恒"字。始终不渝地坚持学习，使自已成为有知识的人，成为对人民有用的人。谢觉哉同志在庆祝徐老七十寿辰时写了一首诗：“你既通教育学，更深研数理，哲学政法书，看批改不已，贯穿辩证法，新奇出腐里。"深刻而準确地赞扬了徐老的治学精神。徐老确实是我党的一位杰出的教育家。
徐老对和他一块工作的年青人，在学习上要求很严格，经常规定考题，亲自讲解，批改笔记。每天晚上睡觉前，他给我讲马列主义的基础知识，早上还没有穿衣服，就考向我昨天听懂没有。真是诲人不倦。
读书为革命
徐老说：“我读书的月的是为了救问，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我原先是个教育救国论者。大革命失败后，才感到这条路不通。经李维汉同志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从此，获得了新生。我把原来的名字徐茂功改为徐特立，就是重新千革命的意思。这样，我才逐步成为一个马列主义者。"
我在徐老领导下工作，在具体的接触中，深深.感到他读书为的是革命。他读《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一书时，把马列主义基本原理和中国革命紧密结合起来思考问题。他对我说：“大革命失败后，十年内战时党内的思想路线斗争，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斗争。实践证明：毛主席的事实求是的思想，足辩证唯物主义的，足马列主义的普遍真理同中国革命具体实践相结合的路线。而王明的自以为是，是形而上学的、唯心主义的、教条主义的反动路线。遵义会议确立了毛主席的领导地位，有了正确的指导思想，因而克服了长征道路上的千难万险，胜利到达陕北，取得了全国红军大汇合的伟大胜利。”徐老对我们党内的路线斗争分析得十分准确。他还风趣地说：“遵义会议不仅挽救了革命，挽救了党，挽救了红军，同时也挽救了董老、林老、谢老和我。要不是毛主席，中国革命不会取得这样的胜利，我们这几个老头儿也不会活到今天。”事实也确是象徐老说的这样，是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纠正了陕北党内的“左"的肃反政策，把刘志丹等同志，从监狱里放出来，挽救了陕北苏区。
一九三六年，我们通过东北军从西安买了一批马列主义的书。党中央机关成立了第一个图书窒一列宁图书室。徐老从那里借到一本《自然辩证法》，他如获至宝。徐老根据自然辩证法的法则，编写了一本扫盲课本《看图识字》，既给群众识字，义刈群众进行自然规律的教育，很受群众欢迎。
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高度费扬徐老的革命精神。周总理为徐老七十大寿题词：“人民之光，我党之荣。"朱总词令题词：“当今一圣人。"可见这位老教育家在党内享有多么崇高的威望！
生活艰苦，关心他人
徐老生活艰苦，而又关心他人，这是全党著名，有口皆碑的。这方面的事例非常多，我只讲两件事
一九三五年的冬天，陕北天寒地冻，大雪覆盖。这对刚从南方来的千部和工农红军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徐老年近六十，穿着单薄的衣服，没有被褥。中央批准照顾徐老取暖的石炭，徐老坚决不让我多烧，要节约一部份上交。徐老忍着陕北的奇寒，和衣而陲，比年青人还要艰苦。董老从中央党校来看他，见徐老没有被子，第二天就送来了半条线毯。晚上，我亲眼看见徐老盖着这半条毯子，半截身子露在外面，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然而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当时条件就这样艰苦嘛。
一天，毛主席来看徐老，发现徐老没被子盖，就叫总务处的问志给徐老一条棉被和一件皮大衣。总务处的问志知道徐老的脾气，不敢当着徐老的面送来，他乘徐老外出时交给了我，让我劝徐老用。可是，徐老回来发现大衣和被子，把我批评了一顿。我说：“这是毛主席亲自让黄祖炎同志给你缝的。”他才不吭声了。没儿天，他又把大衣和被子送给了医院的伤病员。那天，他回来时很高兴，对我说：“伤病员只有件大衣，我身体健康，有这半条毯子就行了。”不久，毛主席又来看徐老，发现徐老仍没有被子和大衣。就问我：‘总务上还没有给徐老缝好大衣和被子吗？”我说：“徐老把被子和大衣送给了伤病员。”毛主席感慨地说：“他真正是个只管他人，不管自己的人啊。"
创办鲁迅师范
一九三六年十月，红军二、四方面军与中央红军、陕北红军在志丹县大会师。十二月十二日“西安事变”，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开始形成，党中央迁到延安。为了适应蓬勃发展的革命大好形势，徐老提出要办一所象江西苏区时的列宁帅范学校，培养师资，发展苏区的教育事业。诮示毛主席，毛主席说，应当创办一所中等师范学校，校名叫鲁迅师范学校，这样一方面用以纪念鲁迅，另一方面有利抗.日统一战线。同时指示将教育部所属列宁图书馆改名为鲁迅图书馆。
一九三七年一月，我根据徐老的指示，开始筹建鲁迅师范学校.起初，这个学校教师只有我一人，二十多个学生。因为抗日形势发展迅猛，学生很快增加到三百多人，遇到了三个难以解决的困难：
一是教员缺。当时不仅学生数猛增，而且程度不齐，不好上课。教员只有我一人，无法满足学生的学习要求。为了解决教员问题，徐老亲自到党校物色对象，到抗大、陕北公学请人，教员逐渐增至二十多人，初步解决了师资问题。
二是吃粮困难。当时运输力量很差，无法按时运到粮食。统战区来的学生本来过不惯陕北生活，再加每天只能喝三顿小米稀饭，因此产生了很多思，想问题。就是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同志也反映：“我们又在过雪山草地的生活。”徐老知道了这个情况，毫不犹豫地将他的一匹马、李之钦问志的一匹马和我的一匹骡子组织起来，成立了一个运输队，很快解决了吃粮问题。
三是办学方针、学制、课程等问题。徐老亲自到鲁迅师范学校住了四個月，调查研究，从实际出发，将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的学生编为师范班，学习六个月;完小程度的学生编为简一班，学习一年：红军战士和各县选送的学生编成一个班，学习两年。前两种培养目标是小学教师，后一种毕业后回原单位工作。从而解决了学生程度不齐，培养目标不明确的现象，使鲁迅师范的教学走上了正规。他还亲自给学生，上课，经常指导学校的工作，使学校越办越好。
鲁师不仅培养了师资，还肩负着开展全边区的冬学运动的任务。鲁师设冬学总指挥部，在东西两个地区，组织两个工作委员会，组织全校学生参加冬学工作，为农民扫盲，深受群众欢迎。
徐老亲自创建的鲁师，是当时陕北亦区的第一个中等学校。它为革命培养了不少人才，其中有不少的党、政、军干部，还有不少教育工作者，许多，同志一直坚持在教育岗位上，现在陕西省的几个大，学的负责人就是当年鲁师的学生，他们在新的长征中，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培养人才。
徐老六十寿辰
一九三七年二月一日，是徐老六十寿辰。当时我想：旧习惯祝寿要送寿礼、寿桃，还要设宴诮客，：共产党祝寿是怎么样的呢r.政府总务部通知开祝寿会，内容是讲话、送贺信、贺词。我又想：祝寿用开会的形式，一定很枯燥吧？然而，情况出乎我的意料。祝寿那天，来了几十个党政军负责同志，大都是徐老的学生，毛主席就是其中的一个。上午，毛主席先到中央教育部，他按湖南的风俗习惯，手中拿了一顶黑布帽子，还镶了红边，一个红布锁。毛主席亲手给徐老带上帽和锁儿，说;“祝您老人家键康、长寿！”
祝寿会开始了，毛主席读了他给徐老六十寿辰的祝信。说：“你是我二十年前的先生，你现在仍然是我的先生，你将来必定还是我的先生。"对徐老在大革命失败后，党处于极端困难时期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卓越胆识，对他在长期的艰苦斗争中克服困难的顾强意志，学习上从不自满的谦虑态度，以及和群众同甘共苦，遵守纪律等高尚品质，给予尚度的表彰，号召一切革命同志向他学习。接肴蔡火姐、邓大姐都讲了话，他们都是徐老的学生，称费徐老是无产阶级的杰出的教育家，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英雄。丁玲同志还读了一首贺诗。我还记得其中的几句：“长征二万五，衣服自己补，马儿跟脊跑，生活最艰苦。”其实啊，徐老的马儿并没有跟誉跑，他早就送给伤病员了。徐老在长征中骑马不过三千里，步行了二万多里，徐老就是这样一个时时严格要求自己，事事为人师表的老人。
徐老和小勤务员
徐老在长征中有个小勤务员，叫袁明条，非常精千，照顾徐老十分周到。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后，徐老对我说：“袁明条今年十七、八岁了，应该送他进干部学校学习，培养他做更多的革命工作。"不久袁明条就被送去学习了。
中央迁到志丹县不久，总务处又给徐老派了一个勤务员，叫贵人保，才十岁。是一九三五年红军在山西省收留的一个讨饭孤儿。这孩子因为长期的流浪生活，身体不好，又没有卫生习惯，每天吊着两条鼻涕，浑身生着虱子，晚上还尿床。徐老对贵人保就象母亲一样慈爱。晚上给贵人保抓虱子，白天见了擦鼻涕。每天早上起床，我就听徐老问：“贵人保，你尿床没有？"有时贵人保不吭声。徐老说;“你又尿床了！”说着便跑去给贵人保晒被子，从不嫌脏。徐老不但照料贵人保生活，还教他识字，讲革命道理。徐老倒成了贵人保的勤务员，是贵人保的慈母和老师。就这样，徐老把贵人保一直抚养到能独立生活，又把他送到千部学校学习。以后，徐老经常打听贵人保的学习和生活情况。真是无微不至啊！
（本文作者系甘肃师范大学党委副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