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虫篆印九题
蒋瑾琦
(一)大风起兮云飞扬
2005年岁末去上海出差，寅斌兄打电话告诉我。晚上他要宴请我们几位师兄弟。并且给每人都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
12位师兄弟及寅斌的几位朋友陆续入座。寅斌兄即让服务员拿上了礼物，16只红木镜框里清一色都是韩天衡先生的真迹。有隶书、篆书、行草书，另有16只大锦盒，内各有印石一方。印石产自昆仑山，色青白，打磨得十分精致。每石雕有一钮，或虎或龙。每人一幅字、一方印石，真是一份不可多得的礼物。张铭兄选取行草书“鸢飞鱼跃”，宏之兄选取篆书“行者无疆”，志坚兄选取“光风霁月”和臻兄选取“澄怀观道”，我则选取了韩天衡的草篆“食金石力”。而那方8厘米×8厘米×8厘米龙钮的昆仑石一直在书斋里放了整整3年。2008年11月中旬我从深圳回家后就有刻制此巨石的想法，内容则选取了刘邦的《大风歌》。梁启超曾说：“汉代最有名歌谣，自然首推高袒的《大风歌》，为千载谈风吐雅者所不能举，情致淋漓，味之不尽。”经我近十遍印稿，水印上石动刀之后才知道，此石非青田与寿山石，特别不易上刀。对于用此种石刻鸟虫篆印圆转、流美一娄的线条，无疑是自讨苦吃。我用坏了两把自钢刀，最后只能用教奇兄从日本带回的吴昌硕刻刀(据说此刀十年间不用磨)，才勉强完成。
3天后，《大风歌》鸟虫篆印雏形初具，气息略显，尤其是文字的鸟虫化与我以往的鸟虫篆印有较大区别，且字里行间较大程度地运用了鸟虫篆印的装饰元素。我心里颇为适然。经过一个星期天的润色与修正，完成了此方颇为难得的鸟虫篆印作品。整个刻制过程的艰难程度确实是我创作鸟虫篆印里不多见的。
(二)刀石著春秋
有位当代著名篆刻家曾在媒体上公开说过，看到精美的石头就有破坏欲，听后使人愕然。一方精美的印石我们是不忍心看到它被破坏的，而是想以更加谨严的创作态度把它打造成一件有生命、有血肉、富内涵、充满灵性的艺术作品。
2008年11月下旬，韩天衡师生书画篆刻展览在浙江青田石雕博物馆隆重开幕，且逢第三眉青田石雕艺术节开幕。笔会期间我与师兄张炜羽、徐庆华、徐谷甫、李志坚、陈建华、孙佩荣等一起进入白洋六号矿洞参观。在矿洞1000米深处每人拾得一块青田原石，当我们得知常用的篆刻印石就产于数千米深的矿洞。经切割打磨才能到篆刻家们的手中时，对产石工的辛勤劳动由衷地敬佩。
“刀石著春秋”鸟虫印即是自洋六号矿洞所拾得原石经切割打磨而刻就的，经青田好友张灵海、王仲平二兄找熟人切割而成。原石经切割得大小印石5方。此方为最大，虽经细心打磨后仍觉有细微的裂痕。裂痕贯穿整个印石，可惜这块上好的白洋石。这是产石工为图省事，放炮开采的结果，这令人十分遗憾和痛心。现今，一方好的青阳或寿山印石的价格已令人昨舌。用不了多少年，印石资源将会越来越少，甚至有绝迹的可能，谁会忍心看到精美的石头在我们这一辈手中绝迹呢?更不会看到精美的石头就有破坏欲了。
“刀石著春秋”鸟虫篆朱文印为4厘米×4厘米×12厘米青田白洋石。用刀比较爽劲且十分应手，这是青田石的优点。此类石较适合于刻细朱文印或鸟虫篆印，较适合表达篆刻家们的心情与思想。刻此印用时3小时，我自认为细心的刻制能略为弥补印石上某些细微的缺憾，让它成为一件真正意义上的艺术作品。
我创作鸟虫篆印主张在直觉中，在不羁多变的线条中去完成可能的观念传达。艺术创作的终极目的就在于创造一种寄托着主观情感与复杂意念的单纯图式，即从所表述的对象内、外部的各种关系，从逻辑、形态、结构中抽取带有普遍意义又富有个性色彩的特征，经过集中综合再造、浓缩甚至夸张，变形，出奇制胜地让线条苍茫朴涩，章法多变奇肆，气息高古鲜活，文字潇洒多姿，最后演变成一方给人强烈视觉冲击力的鸟虫篆印。
(三)谈笑间气吐霓虹
鸟虫篆印的历史相当悠久。自战国至明清的漫长岁月中，从实用文字到艺术品赏一直延续并流传下来，这足以证明鸟虫篆印的艺术生命力是强大的。我不知道鸟虫篆印今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最终能以何种面貌出现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但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那就是随着时代的发展，鸟虫篆印也将会有新的变化与发展。经过一代一代篆刻家的努力创新，它一定会以更新的面貌呈现在以后的艺术创作中，它还将不断被以后的篆刻家所接纳、思考、重组。最终以更新的面貌流传千古。
文人的雅意与笔墨情趣，钢刀在披削中让鸟虫的线条翩翩起舞，越来越精致与娇美，越来越显现出书法的笔意与韵味，这是历代鸟虫篆印家如汪关、邓尔雅、赵叔儒、王福庵、方介堪等共同努力的结果。一方真正颇具格凋的鸟虫篆印首先给人的感觉是字而不是画。方介堪先生是20世纪用了丁最稳健、结字最用心的具有创造性的大家，他从上世纪30年代就开始鸟虫篆印的探索。由于张大千、谢稚柳等先生经常从美术的角度对他提供一些艺术思路，他的鸟虫篆印在中晚期产生了重大变革，也对后来的鸟虫篆印的创新带来了新的多元的创作空间。毋庸置疑，鸟虫篆印还会以我们这一代篆刻家们的审视眼光，灵变方式与更新面貌存在于以后的千百年间。
“谈笑间气吐霓虹”明代何震曾刻过，自文。今取其文字作鸟虫篆印，此印3.5厘米×3.5厘米×5厘米。我对文字的鸟虫化用了两天时间，穷极变化使文字之间变异搭配，追求古拙也显现质朴与天趣，追求劲爽更注重渊穆古雅，让它尽量释放自我的光辉，但不足之处是部分地方鸟头形的装饰过于频繁，这也是我以后创作中要提醒自己的地方。
(四)否极泰来
2008年在中国历史上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年初南方大雪灾、紧接着四川大地震、神舟七号升天、世界金融风暴、北京奥运会。世界真切地感受到中国人民在大灾太难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淡定与从容，心手相牵，临危不惧的不屈精神；宇航员、体育健儿所表现出的为国争光，催人奋进的激动场面，让我们体验着否极泰来的生活变化。国家在温暖着我们，中国人民在温暖着这个星球。
“否极泰来”印是在此种心态下创作完成的，此印寿山石4.6厘米×4.6厘米×8厘米，4字自右至左竖直排列。这是我创作鸟虫篆印较喜欢的一种排列方式。它更能让文字随鸟虫之行展开想像，凸现风采，文字上石后没有作太多的修饰，经4小时完成。
篆刻艺术是在书法线条发展的基础上不断创造自己的“方寸天地”。从视觉艺术的角度上看，鸟虫篆印是在笔画的纵横之中，表现出苍劲郁勃的笔情刀趣和优美瑰丽的构图造型，通过文字自身的鸟虫形式来体现美感。但在印面上表现出的线条既要曲直适宜，纵横得法，又要笔画精到，结体自如，呈现出一定的情态意趣。用刀是使得鸟虫篆印生动耐看的特殊的艺术手段。随着时间的绵延，空间上歧异的发展，蕴含了动人的多样风貌，在方寸间跌宕生姿。鸟虫篆印以一种情致外溢的方式呈现出来，方寸间充满了时间的古朴和空间浑厚，几经更迭仍能以温润的光泽、古雅的韵趣引人玩味。
刻鸟虫篆印的文字均应来自于对生活的感受和对传统的高度提炼。对
艺术的熔治，是意与象浑融的产物，我力求在创新的逼迫下清洗掉那些传统的不足痕迹，尽力寻找自己的感觉。这是一条艰辛的道路。厉代成功的篆刻家都是在吸取传统精华的同时创造自己的面目的。错银镂金、玲珑艳丽，徒有外表的精致，却缺少审美情趣与美学内涵的作品是没有生命力的。朴实无华、闲雅率真、格调淳古、大气宕豪才是鸟虫篆印的精神内美。
(五)云情水意
此方鸟虫篆印是我为牧青兄完成二方印后的一方即兴之作。
我刻鸟虫篆印先后已有数百方，但为朋友刻鸟虫篆印是很少的。原因是鸟虫篆印的创作不像其他篆刻作品，且不说刻制时的诸多困难，有时单印稿就需要十数遍。一方好的印石必须加上费时多日的辛劳，髓刻出一方好的鸟虫篆印作品是不易的，更舍不得割爱给朋友了。这使我很理解吴冠中先生对自己作品的去向，犹安Ⅱ有嫁女一般，千方百计一定要让自己的“女儿”找到一个家境较好的“婆家”才能安心。
“云情水意”为一方椭圆形鸟虫篆印，朱文，2s厘米×4厘米×8厘米，寿山水草冻石，石颇有灵气，用刀也很畅快，线条饱满且流美。
牧青兄随中国国家画院副院长卢禹舜学山水画，而卢十分喜爱乌虫篆印，此二印是牧青兄代卢求刻的。卢画作上有时钤有数十方印章，或言其志、或抒其情，在用印中比较有特色。牧青兄很快便寄来印石并嘱要刻鸟虫篆印，我答应并很快完成了。“八方通神”“神静通八方”二方朱文鸟虫篆印均为寿山石，牧青兄较满意，卢先生也较喜爱，其山水画上也常见钤此二印。刻此二印时值8月，酷暑难耐，是在公园的树荫下完成的。寄走二印后我即兴叉刻了“云情水意”一印。
2006年，我的个人书画篆刻展上曾展出过“云情水意皆成文”鸟虫篆椭形印。盾有重刻此印的想法，叉想要有别于前印。我于2007年夏天刻就“云情水意”印，自认为较前一印更有意趣，且在结字用刀上更随心所欲，也更能体观我的心迹。所以此印也常成为我钤于书画作品上的一方常用的鸟虫篆闲章。
(六)知不足
我国是一个有着5000年历史的文明古国。是世界上惟一一个文化不间断的国家。我们依赖文化而生存，如果说有一天我国的国力能超越其他欧美国家，依然靠的是文化的支持。除此之外，在发展前进的道路上也要看到我们的不足和所面临的诸多困难。对于从艺者来说，知道自己的不足永远是向前迈进的真正动力。
鸟虫篆印是古代玺印文字或秦汉文字里面的美术字体，我创作鸟虫篆印喜爱流动、变幻奠测的线条，总在寻找能够表现自我情怀、神采，具有极强生命张力的线条。鸟虫化线条间的俯仰、斜歃、挫顿、交叉均充满气势与情感，能让人获得真正意义上的美的享受。
“知不足”鸟虫篆印，寿山石。3.7厘米×3.7厘米×8厘米，在打印稿时我便有意运用奇肆多变的流动感极强的线条，我把“不”字的上下作左右倾斜处理，“知”的“矢”部与“不”作相对应的欹斜，取得了律动与优美的韵致。但线条的动感、气势有了，却出现了某些线条转角处的纤弱，这是我不曾想到的。所以，创作一件艺术作品要想达到完美无缺的境地是十分不容易的，这就要求我们为自己定下目标，找到自己创作中存在的诸多不足，经过不断完善，日渐让作品这到理想之境，不要因为这不到目标就放弃努力。
(七)大千入毫发
开阔的笔域与刀势，精致的点画以及丰满的气韵给予线条力与美的震憾，书法线条的神采、性情、韵致均靠钢刀律动有致的“渐修”与“顿悟”获得。篆刻中刀法与字法、章法的关系，我认为用刀是核心，如果去掉用刀这个核心，仅存字法与章法的作品充其量只能称得上是一件书法作品罢了，所以，用刀在篆刻创作中起着决定性的因素，用刀也是篆刻艺术生命之所在。精巧的用刀能让作品产生险劲并古韵盎然，也能让作品的气息鲜活灵变。
汉、晋砖铭书法产生于各种书体嬗变的过程中，虽不成熟但情感丰溢，透露生机无限，率真而飘逸。充满个性活力的楚简帛书字体纵长、宽博，字法写意抒情，笔法灵活洒脱。青铜器所刻铭文，恣肆生动，节节呼应。如画像砖上简约的图案，装饰富丽，造型秀美。人类早期文字具有极大的可塑性和启发性，这给后来鸟虫篆印的创作与发展带来了勃勃生机与无限的想像天地。
我喜欢上书画篆刻艺术近30年，30年间所创作的篆刻作品也不计其数，但总想把最好的文字、最美的线条、最具律动的刀法表现在方寸之间，让自己的情感得到最好的宣泄与满足。“大干入毫发”是一方努力将这种气息与律动溶于方寸问，让气韵与刀势在想像的宇宙间自由驰骋的白文鸟虫篆印作品。此印2.5厘米.2.6厘米.7厘米，寿山石，刻于2008年9月，我不知道读者会怎样看待此方鸟虫篆印作品，它确是我近几年来努力寻找充满情感色彩及写意情怀的真实写照。
(八)和光同尘
篆刻家基于对鸟虫篆印的深刻理解，通过灵变飞舞的刀法将恣肆腾挪的线条转化成一种精神意象，而不是仅仅表现对象的形体。当代韩天衡先生的鸟虫篆印能气象百变，生动传神，把学养气质与性情纳入方寸印面。他把古玺、汉印、瓦当、砖文、花押等相互融会，令吉籀、小篆、缪篆、简帛、石鼓等相互参融。倚仗着他过硬的披削技巧和对鸟虫篆印的深刻理解，把鸟虫篆印推向了一个崭新的高度。他采百家之精华，熔冶自己的审美理念，最终确立了自己奇而不俗，险而不怪、恣肆雅意的艺术风格，这种风格的形成是一种水到渠成式的渐变过程，这又是他的高深之处。正因为韩天衡先生更多的是追求沉雄浩大的崇高之美，哲理情趣的表达虚玄悠远，空灵奇肆。对艺术彼岸境界的向往，对真实生活的玩味，对人间世情的体验，使得他的作品刚毅、雄浑，亦不缺少恬淡、宁静与幽意。
“和光同尘”朱文鸟虫篆印。巴林桃花红石，3厘米×5厘米×5厘米，石料是巴林石收藏家王雄平先生所赠。
巴林石不像青田与寿山石那样易于上刀，又不同于昆仑石的坚硬与生涩，更不同与昌化石的易崩裂等，是介于以上几种印石间的材质。此“和光同尘”朱文鸟虫篆印，有鸟形、有鱼姿，线条动势颇强烈，鱼鸟榴欢之场景历历可数，惟“尘”字右中部略有崩裂，使“尘”的完整性受到了一定影响，这是我用青田或寿山石创作中很难遇到的。所以，篆刻家不但要能创作出具有鲜明个性、极强的艺术感染力与穿透力的艺术作品，更要能识得作为篆刻艺术载体的印石的石性，知晓何种印石适宜以何种风格与线条，这样才能更深入地展现手中的翩翩钢刀，创作出有生命力的佳作。
(九)千祥云集
时光如自驹过隙，对于中国艺术市场来说，美好的时光流逝得尤其快。前不久英国《独立报》分析了2007年6月到2008年10月全球拍卖市场，评出了20个最“赚钱”艺术家，中国占了11位。没想到，这榜单出炉还不到一周，中国拍卖市场(尤其是书画市场)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金融海啸的袭来，2008年秋季拍卖市场一片惨淡，近一半作品流拍，中国书画家的作品价格也象坐电梯一样急速下滑。书画市场不景气，从另一方面来看，对理性的投资者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遇。在书画市场面临寒冬的同时，书画作品的价格也逐渐趋于理性，一些书画家的价格也从不可一世的天价变成可以接受的价格。
而目前，与书画市场相比较，篆刻作品的市场远没有达到应有的价位，在中国只有少数几位篆刻家的作品市场行情稍好些外，大部分篆刻家的作品并没有被市场所接受，有的价格甚至低得如同白送。篆刻作品同书画作品一样已经成为艺术作品门类里的一种，但它的市场前景一定会在今后的岁月里被人们所看好。
我们又迎来了新的一年，希望这一年的艺术市场有一个好的开端。愿中国的艺术家们在新的一年里鸿运高照，千祥云集，逐渐走出艺术市场的低谷。
刻此“千祥云集”鸟虫篆印。祝福中国的艺术家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