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星,地上有花

工作总结 |

时间:

2021-08-27 11: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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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请,我也常去。看看电影,记几个小说片段,聊些从前事。阿烬极爱台湾电影,杨德昌蔡明亮侯孝贤,所有出品一一收尽。我们一部一部看过去,天色就暗了。

去久了,发现另有一个女孩也不时来店里。那女孩被唤作佳美,身子细巧,皮肤白得发蓝,一行刘海遮住半垂的眉眼,有种委婉的情意。她有时和同伴一起,你推我搡地咬咬耳朵;有时独自一人,捧杯奶茶,期期艾艾地走进走出。有次,她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轻轻问阿烬,我们学院排的话剧《仲夏夜之梦》明晚要上演了,你会来看吗?

阿烬茫然地抬头,哦?什么梦?女孩涨红了脸,手指拼命揪衣服的下摆。我替她解围道,是莎翁的名剧,《仲夏夜之梦》。放心,阿烬一定会去看的。

女孩欢欢喜喜地走了。阿烬推推我,你干吗答应她?我笑一笑,云姨说没有女孩子喜欢你,你自己也这样认为吗?屋外有银杏叶飘至半空,估衣巷的深秋美极了。

CHAPTER 5

礼堂不大,挤满了看热闹的学生。我和阿烬穿行其中,竟没被质疑身份。佳美扮提泰妮娅的一个精灵,戏份不多。唱起夜莺的眠曲,神色不乏拘谨。碗灯打在女主角的花床上,他们舞成一个漩涡,好似陷入奇幻的梦境。阿烬看得很专心,散场时对我说,怕只有学生,才会有这么认真地敷衍。我答是,他们的热情都花在无用但美的事物上。

再去音像店,仍能望见佳美,乖巧地缩在阿烬身旁,看一部恐怖片,一张脸愈发细白,似要融进浅釉色的墙里。若不看不听,她就抱着胳膊,和我们聊天,清清凌凌的声音,在货架间荡来荡去,期待一个热烈的回应。但阿烬始终淡淡,嘴角叼一根烟,默默地吐白圈。佳美望望他,望望店里的陈设,再望望我,眼帘慢慢垂下去。屋子一时寂然无声。窗玻璃上起了隔膜的雾气,天冷了。

在愈来愈低的温度里,阿烬终于断断续续讲起云姨的事。

那是20世纪70年代,毕业于女中的云姨响应号召,远赴农村。在插秧、打草、赚工分的间隙里,有了一段极端快乐的日子,和一个同被下放的知识青年。青春期的萌动被引燃,他们暗暗纠缠,许下灼灼誓言。荒芜岁月的欢愉隐秘,持久,丰厚,日后回忆起来竟是惊心动魄的……后来,他却负了她,动用关系提前回城了。云姨克制着,也不多问什么。送他回来的路上,便自高高的山坡上跳了下去。那同样是个冬日,雪似飞絮,冷得仿佛要将人心冻成冰。

她到底没死成,三个月的身孕却流掉了。这个,他自然是不知道的;之后的那几年,她在纷乱的流言中过得如何艰难,他也是不知道的。他娶了另外的女人;她熬了些年头,也终于回城,仓促嫁了别的男人。阿烬尚处于襁褓之中,他们就争执到法庭上,离了婚。

一番动荡自身上碾过,云姨反倒平静了。此时,“文革”早已远去,日子仍要过下去,她在街道作坊寻到份盘细铁丝的工作,一卷十五斤,每日要盘两三百卷,初时累得手直打哆嗦,连杯子都端不稳,但想到阿烬,居然也撑住了。再然后,她咬咬牙读了夜校,去百货商场做会计。生活骤然松弛下来,有点云开月明的意思。逢节假日,她也去跳跳舞,那种工厂办的正派的舞厅,90年代时兴的娱乐。她舞感好,人亦敏慧,在舞池中翩然,端淑的眉目含种清冷的风情,很是引人注意。这风情以时光作底,苍茫而余韵悠长,是年轻女孩子无法具备的。人人都道她是个有来历的女人。

当然,也是极美的女人。那段时间,她认识了好些人。有个台湾商人,送她镶钻的胸针和法国珠宝;还有几个男人,不乏丧偶的老板,约会中流露出娶她的想法,她扭过头,不动声色地回避了话题。她想这样就很好,她有阿烬,两个人的安然的世界,实在不需要其他人。有时,她还会想到年轻时的他,架副书生气的眼镜,笑意陶然……她不能再想,这拼力爱过的痛楚。流年似水,云姨再没有结过婚。

CHAPTER 6

冬天不由分说地来了。路旁的树慢慢掉光了叶子,细细的枝杈映在雪意压顶的天幕上,孤零零的,极是萧条。路上人迹稀疏,偶尔出门上班,望见云姨,相视一笑。想起她的故事,其实已暗自心惊了。

报社年底不免忙碌,又接了几个小说稿紧赶慢赶,因此有阵子没见到阿烬。元旦单位放了三天假,我把手头的事处理掉大半,拨几个电话想约同事吃饭,岂料纷纷向我报告已安排好的节目。按掉手机,我决意下楼,因为实在不想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过节。

敲门后发现阿烬也在,云姨邀我进屋,递了双珊瑚绒的拖鞋。屋子里开了暖气,我走来走去,心很快暖起来。她和阿烬正准备包虾饺,食材堆了一案板:剁成泥的虾仁、泡软的笋丝、澄粉饺子皮……我见状,伸手要帮忙。云姨推推我,有我和阿烬就够了,你歇歇看会儿电视吧。我不好意思地笑道,上回就做的吃客,今天可没脸这样。虾饺皮易破,须即包即蒸。云姨一边劝阻我插手,一边还要看住蒸笼,十分忙乱。推让了几回,终于拗不过我,由三人一起包完了饺子。

坐在灯下缓缓吃完,寒暄了会儿,也聊些单位里的事。随口提起住处卫生间的灯坏了,不想麻烦房东,就自己买了个新灯泡,还没换。云姨听了便道,不如让阿烬帮你看看。我忙说不用,拉掉电闸换下就好。阿烬微笑,反正时间还早,换个灯泡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不再坚持,带他上楼。

三两下拧开旧的灯泡,再旋上新的,浴室一下子灯火通明。阿烬从椅子上跳下来,说,看吧,连电闸都不用拉。我忙致谢,递过去倒好的热水,自嘲初中物理学得太差。又领他到房间里。屋子平常并未刻意打扫,稍显凌乱,墙边书桌堆满文稿、碟和食物,衣柜的门也没有关紧。我匆匆拾掇一番,请他坐。阿烬停在书架前观望片刻,然后浏览了几页杂志,侧过脸问,你会不会把我妈的故事写进小说里?会吧。我犹豫了下,你介意吗?

阿烬不说话,停顿了会儿,又问,那你会把我们的事也写进去吗?

我答,我们之间没什么可写的。

我们之间一定会发生什么,让你记住,并写下来的。阿烬摸摸下巴,轻轻地狡黠地笑了一下,那样子看起来非常随意,有点像香港电影里的阿飞。这话很危险,我吃不准他的态度,亦不知如何应接,一时哑然。阿烬打破沉默,好了,邵祖蓝,我要走了。他站起身。

我松了口气,在玄关处和他道别。他的身影和脚步很快消失在楼梯间。

CHAPTER 7

这年除夕是回曼城和母亲一道过的,同桌吃饭的还有许叔叔。许叔叔是母亲多年的旧交,有个孩子在瑞士读大学。他年轻时爱和父亲对弈。因俩人棋艺不分伯仲,这一度成为他们每个黄昏的例行项目。婚后琐事渐繁,加之许叔叔投身商海做起外贸服装的生意,和我们渐渐少了往来。三年前,许叔叔净身出户和妻子离婚,消息传至耳朵里,父亲悚然一凛,私下里在我面前摇头,想不到他会有这样惊人的举动。当时父亲还未查出绝症,与母亲仍是一对怨偶。一个唿哨,光阴就过去了。

当夜烟火不断,许叔叔喝了点酒,母亲端上炸好的春卷,一只一只搛到我们碗里。我打开客厅的电视,无聊地按遥控器。回身时看见许叔叔按住母亲的手,说,好了,你自己吃吧。那眼色微醺,竟有几分灼热。我冷冷咳嗽一声,母亲的筷子“叮”一下落到地上。

假期余下的几天我都在回想这幅情景,越想便越是冷淡地待母亲。临行前我在房间里整理衣物,母亲走进来坐在床沿,叹息道,祖蓝,以前我脾气不好,对你父亲太苛刻,对你也是,你不要怪我。我没有作声。她看我一眼,又继续往下说,我老了,不比从前了,腿又不好,你许叔叔年轻时……我突然觉得眼睛发潮,转过脸给了她一个拥抱,伏在她耳边低语,不说了,我都明白。母亲有些吃惊,身子明显僵硬了下。她确实老了。记起来时历历,我的心腔不由一阵酸涩。

冬天行至尾声,春意悠悠地涌进N城。柳丝拂地,细而寒冷的雨纷纷扬扬落入估衣巷,如同这个季节的记忆微末浮起又散去,很快归于无有。阿烬的音像店赚了点闲钱,要请我吃烧烤。就在巷子尽头的自助烧烤店。他打了个手势,告诉我方位,我妈喜欢吃虾饺,其实我更喜欢烧烤。阿烬舔舔嘴唇,好久没吃了。我回以一笑,行,那就一起去吧。

各色肉串和鱿鱼卷夹杂孜然的香气袅袅升腾。阿烬说,过阵子要将音像店盘出去了。我问为什么。他点了支烟靠在椅背上,我妈有个朋友,年前要介绍我去4S店工作。我“噢”了一声,你不是不喜欢工作?阿烬避而不谈,低下头将手里那支烟大口大口地抽完了,然后喝尽罐子里的可乐,慢吞吞地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再不工作恐怕连好的女孩都追不到咯。他意味深长地朝我笑笑,眼神有些纨绔,亦有些酸楚。我喃喃自语,恍恍的,真可惜,自由的日子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走出烧烤店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边亮起几粒星星。离开学还有段日子,失却学生的欢谈笑语,巷子异常寂静。时值二月中旬,再过几天是情人节。阿烬问我有没有什么安排。我摇摇头。说起来我的过去也并非一片空白。大学里经历几次真假扑朔的试探,我挑了个长相合意的,牵手过一段旖旎的时光,说些美丽的誓言。我们是夏初时令在一起的,冬日冰雪还未完全消融就分了手。那时的爱情似速溶咖啡,与浮躁的大学心境倒也相宜。只不过如今旋身面对,我感到了未被深爱洗礼的失落。这么多年,身边始终空空如也。我半开玩笑地对阿烬说,不如一道凑合过个情人节?

谈话间我们已走至音像店,阿烬掏出钥匙开门,问我想要什么节日礼物。我笑笑说,礼物就免了,一起消磨一天而已。阿烬也笑,也就意思一下。我迟疑了两秒钟,指指天空,仍用开玩笑的口吻道,那不如……你送我星星?

CHAPTER 8

叙述到此转折一下,关于阿烬的回忆有一个短暂的停顿。因为那年的十四号真正来临时,我并未履约。那日春光明净,城市笼翠梳绿,我和周榕在一起。

周榕是媒体同行,摄影记者,我们在某个电影首映式上打过照面,又于一次音乐节重逢。他扛摄影三脚架和背景伞的样子颇有些狼狈,我下意识上前扶了一把。他连声道谢,沉沉的睫毛底下,眼睛似风过处的麦田,一闪忽又暗。我们互留了手机号。十四号前夜,他突然发信息给我,语气恭谨,宣称自己在报章上阅读过我的文字,十分喜爱,不知可否一见。这意外的邀请让我扶额思索良久,尔后终记起那双清澈的眼睛。我们约定在植物园见面,并且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这并无不妥。对于阿烬,对于我,以及周榕。事实上,这更像命运之手少有的周到的预谋。但为何记忆的指针每每拨至这一天,我都会听见自己心底的叹息呢?

那天周榕一直将我送至住处附近的地铁站,才恋恋地返身归家。我一边欣悦地回想白日细节种种,一边往小区的方向踱步。在楼层间路灯投下的阴影里,我看见了阿烬。他正百无聊赖地踢走脚下的石子。其中有一颗落到我的脚边。我踩住了,然后喊出他的名字。这一日,我几乎要把他忘了;又或者,是我故意将他从脑海中撇去。

阿烬走近了,望望我,眉目间又现出那种惯有的不耐。我们的脚边有一汪积水,一枚小小的月亮倒映在上面,微微地晃动。阿烬的情绪似乎也经受过一番波动。他把一个盒子狠狠塞到我手中,动了动嘴唇,却仍旧什么都没说。

在空荡荡的街区里打开盒子,那里面有一堆奇怪的物件:手折的塑料星星,淡蓝色的海星贝壳,一罐星星状的手工饼干,一对星形耳坠,甚至还有一只半切开的碧绿的杨桃……都是阿烬送给我的“天上的星星”,我之前不经意间索取的礼物。

CHAPTER 9

合上礼盒,我的心是无以名状的难过,努力编织出一个笑容,对阿烬说了句“谢谢”。他不出声,冷冷的眸子仿佛在期待什么,例如一个解释。但是我没有。呆立了不知多久,我眺望月亮,小声打开一个话题,快开学了,佳美是要回来了吧。

祖蓝!阿烬低唤一声,捏住我的手腕,看牢我,他的吻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印了下来。如一阵电流贯穿全身,烫伤我的青春。来不及整理空气中游移的暧昧,来不及体味他嘴巴里的烟味,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我就挣扎而惊惶地逃脱了。夜空平静,我怀抱一整盒的星星,只觉悲从中来。

我飞快地逃,想要逃离阿烬,逃离自己的心,逃离吻的瞬间轰鸣在我脑中的念头。

阿烬,这就是你说过的我们之间必定要发生的事吗?

阿烬,那么,我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我们之间,不应有任何桥段发生;我们,应是遥遥相望的两个人。

自那以后,阿烬再未来拍过我的门;而我,也再未去过音像店。连面对云姨,也慌乱到不晓得该谈些什么。一切因我而起,却不能完美终结。偶尔路上遇见阿烬,面上总有些讪讪。好几次,我酝酿出的招呼,都被他径直越过我头顶的目光,生生拦了回去。像回到最初,阿烬有太多的理由对我不耐;而我,也只有说一句“打扰”的资格。

再过一段时日,阿烬的音像店果然关门了。那是极普通的一日,听到铃声打开家门,我注意到地上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纸箱子,装了许多电影碟片。都是我和阿烬一道看过的。我逡巡到音像店门外,透过落地橱窗望见了正在打包CD与碟片的阿烬,还有旁边瘦瘦的佳美。他们在说些什么,看起来那么默契。琼花照眼,天地茫远。人来人往,估衣巷一如平日喧闹。好久不见,佳美的头发长长了,侧脸的线条柔美温婉。她本该是提泰妮娅的角色。

和母亲通电话时她提到了许叔叔,我们去西湖玩了趟,那里变化好多,许叔叔和我都认不出来了。母亲语气雀跃,一如少女。我面带微笑地听完,轻声说,多多保重自己。

又过了不多时,房屋租期满了,我没有续租,直接搬离了那里。我的新住处与周榕倒是很近。我们经常一道吃饭,逛街,排解工作的烦忧,顺利地成了恋人。

后来有一日,我打开工作邮箱,看见一封电邮。没有标题,没有留名,正文是一张音乐卡片,循环播放一支忧愁的电影插曲。卡片下面附有短短的一句话:“天上有星,地上有花,人间有深情。世事变幻,唯望君安。”我面对这行字默然良久。我在想我和阿烬发生过的吻。我们的嘴唇碰在一起的那一刻,我曾告诉自己:这是我爱的人啊。

CHAPTER 10

现在,距离父亲的离世有些年头了。我和周榕也快要结婚了,我们积攒过许多快乐。我仍然在写一些无作为的小说,悲观,多思,将别人的情绪嫁接到自己的文字里。

我好久不敢再翻开父亲的日记。我想忘记那里面所记录的荒腔走板的青春。当年,父亲为了回城,丢弃了永志铭心的恋人,她有一个优美的名字:云倾;而母亲,如若没有遇见父亲,爱上他,恐怕会和青梅竹马的许同相守,拥有恬淡绵长的幸福。

来到N城不是我的无心之举,衬衫的遗失原属我的预谋。我本意是窥探父亲念念不忘的云姨,至于之后和阿烬的事,始料未及。历尽劫波,他们的生活平静、温和,我实在不该再破坏这云淡风轻。

好了,往事收梢了。似一块软玉,重又被我挂回脖颈,贴在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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