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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浙、闽、赣三省交界处浙江省江山市西南端有一名为廿八都的古镇。古镇最南与福建省浦城县盘亭乡交界，西与江西省广丰县嵩峰乡接壤，是一个鸡鸣三省藏在大山里的神秘古镇。我最早在20世纪90年代初独自一人来过这里，去年，在阔别十来年后再次来到这坐地处三省交界的仙霞山脉纵深地带的古镇，给我的感觉，变化相对来说还不是十分大。昔日蜿蜒曲折的205国道旁是快捷的高速公路，可直抵江山市，千古绝唱的仙霞古道已成为供人凭吊怀古的景点，廿八都“扼浙闽之咽喉”的历史地位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遥想当年这座历史悠久的古镇的前世今生，可圈可点的东西还真的不少。军事上与交通上的重要地位曾经是古镇发展的渊源。自唐宋以来，这里始终作为重要的军事关隘，宋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境南之盘亭置盘亭驿。元代，境北仙霞关设有江山兵营。明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置巡检司于盘亭。清政府在顺治二年（公元1645年）设浙闽枫岭营并在此派兵驻防，廿八都就此成为屯兵与给养的供应地。相传，自黄巢起义开辟仙霞古道以来，廿八都因为地理上极其险峻的优势，曾使明代爱国将领郑成功与他的父亲驻扎于此，至今在那里还留有他们所书“狩岭晴岚”的石刻，许多当时的将士后裔就此在这里定居下来。到了明末清初，随着东南沿海的发展，这里成为商贾云集、百业兴旺的经济繁荣而闻名于浙闽赣三省边界的重镇，特别是在清同治与光绪年间，镇上涌现了曹、杨、姜、金四大家族而显赫一时。这里在近代交通发展之前，主要是靠水运，溯钱塘江而上的江山船名闻遐迩，船到清湖靠岸停泊后，自廿八都至清湖码头仅需一天的路程，而到福建、江西东部一带，就只有走仙霞古道这条惟一的陆上通道了，廿八都是必经之路。同样，从闽北、广丰等地运来的货物也要到清湖上船，转运去杭、沪等地。无论从浦城、广丰，还是清湖到廿八都，大约都是一天的脚程，需要在镇上歇上一夜，第二天一早再动身去往各地。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使得廿八都成为了闽北、赣东南土产集结地，同时，它又是沪、杭、金、衢百货与南北杂货的贸易中心。商业的繁荣，造就了镇上的服务业，据有关数字统计，当时的饭铺酒店就有50多家，远远超过作为当今江山市的规模，现今镇上那些成片精美讲究的老房子，就是那个时期的产物。现古镇保留完整的较好的老房子有近50座，其中，古民居30多座，公共建筑，像文昌宫、万寿宫、真武庙、大王庙等有10多座。
真可谓成于此、败也于此。廿八都盛于军事与交通所带来的繁荣，衰也因军事与交通条件的变更而就此一蹶不振。随着现代交通的发展，特别是福建与外省水陆交通的发达，江山市邻近市县国道与省道相继贯通，作为维系1100多年间浙闽唯一的商旅通道无可奈何地衰落了，作为浙江省遥远之边地的廿八都就此成为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经济欠发达地区。但这也使得当地没有能力去旧貌换新颜、去进行建设性破坏，而给后人留下较为完整的街巷与老房子，这不能不可谓之幸运也！
移民小社会
作为中国古村落与古镇多半都是血缘同性聚族而居，但在廿八都总面积一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人口也就数千的人群中，竟有姓氏142个，13种方言。这与“兴起于驻军，兴盛于商业往来”有着密切关系，这一百多姓氏中最著名的要算镇上曹、杨、姜、金四大家族了，其中，杨家守着当地天然造纸原料竹子而以经营造纸作坊负有盛名，据有关资料记载，他家年产土纸4万担。姜家则是大财主，除了以经营当地土产三籽（柏籽、桐籽、茶籽）而冠盖闽北外，还与英国亚细煤油公司经营煤油，生意远及杭州、上海、宁波、浦城、福州等地，仅在廿八都街上就有数十家店铺。曹家是地主，广拥田地，在镇上也开有南货店、布店。只有金家是传统的耕读人家，以读书收租为主，并不是显得富裕。旧时古镇枫溪街又叫“金半街”，因为靠西边山脚下过去都是金姓。廿八都的居民除当地土著外，更多的是来自全国各地守军与南来北往的客商定居的后裔。商业的繁荣促进了南来北往的人们彼此间的流动，这些人分别来自浙南、闽北、赣西等地。13种方言有江山腔、广丰腔、浦城腔、南丰腔、乌石腔、徽州腔等等。除此之外，还有在古镇通用的被当地人称为“官话”的廿八都普通话，有关此话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当年在此屯兵的官兵均为北方人，他们的语言与当地语言不能够交流，于是，为了便于交流与沟通，部队统一采用军队的官方语言，所以称之为官话。另一种说法是说这些官兵均为守关将士，故又称“关话”。语言上的多样与包容也反映在廿八都风格多样的建筑上，百年沧桑，相对变化不大的是古镇的老房子。
老街与深宅
作为重要交通要冲地位的廿八都古镇，使得穿镇而过的仙霞古道成为繁华的商业街。在古道所经过的洵里村与枫溪村的中心位置各有一百多米长的古街，古街两旁现今还可以看到鳞次栉比的老店铺，高耸的马头墙相隔出一户户商铺与旅店。如今，这些昔日人声喧哗、鱼龙贯出热闹非凡的商铺早已沦落为百姓寻常住家。这些老房子多为前店后宅，店铺均为木排门板，可随时装卸，店堂常常就是店家的客厅与起居室，店堂的后面是紧邻小溪的家属生活区域与屯放货物的地方。街道中央用当地所产的青石铺砌，条石下是古镇古老的排水系统，至今依旧发挥着作用。
繁华鼎盛时期除留下两段老街与一批公共建筑外，古镇还留存下一批保存完好、风格独特的明、清与民国早期的老房子。这些老房子虽然地处浙、皖文化圈，但由于廿八都处于浙、闽、赣三省交界处，加上居民与南来北往的商人均来自五湖四海，外来文化的多样性，必然会对当地建筑产生影响，就此形成的奇特的“文化飞地”造成廿八都这些老房子与浙江南部及周边地区在建筑风格上所迥然不同的特殊现象。
当我徜徉在有黑白灰建筑材料所构筑的深宅老巷之中，一次次迷离地于这种氛围所造成的古朴与雅致之中而不能自拔。廿八都老房子多为青砖黛瓦砖木结构的宅院，从形制上多为内向布局的四合院。或五开间三天井，或五开间一大天井，要么三开间单天井，或单体一座，内部多为对称布局，高大的围墙将一户户人家围合在严密的内院空间里。最具特色的是这些老房子的门楼，只要是有一定规模的宅院都设有精美的雕花门楼。这些门楼与江苏、浙江、安徽皖南一带的老房子门楼都不相同，从而形成廿八都古镇在建筑特色上最具靓点的景致。这些门楼采用梁、枋、挂落、垂莲柱等构成的四柱三楼的楼阁式造型，梁柱上布满精美的雕刻，工艺十分的精致，因为门楼是户主地位与身份的象征，所以各家都施出高招绝招去争奇斗艳，期望能够独树一帜，当我伫立在这些造型生动形态各异的门楼前，就会被雀替上及挂落上那些精美的人物雕刻所吸引，从细部到整体全方位一气儿狂拍。这些雕刻多为中国传统吉祥图案里的合和二仙或渔樵耕读等内容，门额上面多镶嵌着石刻字匾，向南的大门多刻有“南极星辉”，面向东边的则刻着“紫气东来”，向西的则刻着“爽气西来”，在青石门框门额的下方多刻有辟邪的八卦图，它含有可斩妖辟邪、逢凶化吉的寓意，更为奇特的不少门楼上还残存着文革与大跃进时期的标语与口号，这与在安徽皖南老房子门楼上所见的情况完全相同，聪明的老百姓为了能够保存下祖宗的遗产而将这些精美的石雕、木刻与砖雕铺上黄泥，再在上面刷上白石灰，写上毛主席万岁或别的革命标语口号，谁也不敢再动一下了，这样就巧妙地保护了这些祖辈传承下来的艺术。一句话，人民，人民才是最富有聪明才智的。
在石刻的门框边还刻有内容丰富的对联，多为鼓励勤俭持家与三纲五常的主题，跨入门内及进入内部院落空间，当地人称为“厅”，位于院落中心位置的天井构成了家庭生活的公共空间，四面由雕刻精美的挂落围合的天井里面，陈设着石条案与花架。如今，住在里面的人家依旧栽种着奇花异草，摆放着假山怪石，反映出院主人对自然山水与耕读生活的审美意趣。天井中上堂位置是住宅中最重要的空间，这里放置着八仙桌与太师椅，正中墙中央过去悬挂祖宗画像，画像旁有供奉祖先的牌位。这里是家庭礼仪的中心，家里重大事情多半在上堂里解决。
文昌古阁
“文昌阁”在江浙一带乡村与古镇上比较多见，也有称“文昌祠”、“魁星阁”的。在中国科举制度盛行的封建时代，文昌帝君是民间流传最广、文人学子广为祭奉的道教大神之一。廿八都的文昌阁有两个作用，一是祭拜文昌帝君魁星，二是用来作为地方学子读书会文的场所，起到书院与义塾的作用。
廿八都有一座文昌宫与一座文昌阁，前者昔日曾经作为粮库而得以幸存，后者在我头一次来这里时，见到的是一座堆满饲料的牛棚，现如今这两处都已清理出来，特别是前者文昌宫占地1200多平方米，是廿八都最为雄伟壮观的建筑。这座建于清末宣统元年文昌宫为三重檐楼阁式建筑，主体楼阁共有18个翘角，这些翘角看上去错落有致，跌宕起伏，十分富有韵律感，尤其是楼阁里的壁画十分精彩，据统计共有人物、山水、花鸟等粉绘图案412幅，人物故事以二十四孝图为主，还有其他一些内容。这些彩绘均出自于清代著名画师吴兰亭及弟子之手，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文昌宫高大的柱子上有两副楹联，一对为：“五六月间无暑气，二三更里有书声。”另一对为：“入眼经书皆雪亮，束身名教自风流。”从这些楹联内容看，尽管是经商致富后的商人们，也都从心里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够“学而优则仕”，他们将自己的子女送到文昌宫里读书，表达他们对科举的寄托与尊崇，期望耕读家风能够代代相传，人才辈出。
除此之外，廿八都还有10多座寺庙宫阁及古石拱桥2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