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菏泽沉船惊现天价元青花
沉船在水底留下了残骸，以及在今天价值连城的瓷器。在后来的数百年里，沉船的河道一年年淤塞直至消失，丘陵被沉积和风化作用抹平。我们再也无法知道，600多年前那些仓皇逃离的乘客是怎样的心绪
在600多年前的一天，一条船的旅程戛然而止，从此沉睡在历史的淤泥深处，直到2010年9月17日。
这一天，山东菏泽市文物管理处的电话响了。有报告说，开发区的国贸中心工地上，建筑工人在地基里发现了一些陶罐。
经过一天的清理，呈现在考古工作者眼前的是一条近乎完整的沉船，它斜躺在数百年前的河床淤泥里，樯板残破，仿佛一具远古巨兽的骨骼。
那时候还没有人想到，在随后两个多月的发掘中，这条沉船中出土的文物将如此令人惊叹。
一连串的问题也随之而来：这条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怎么会沉没在这里？还有，船上是旅客还是归人？他们后来下落如何？
残片和铜币提示的年代
随着考古发掘的进行，沉船的全貌渐渐展露在人们面前。
这是一艘长约21米、宽4.82米、高 1.8米的木质商船。船身分为10个舱室，在头两个舱室里，发现了当时常用的黑釉酒瓶，以及一副铜网坠。后面的舱室则储存着大量的粮食，已经碳化，难以分辨。
第八舱是船主人的卧室。惊喜出现在第九个舱室。泥土掀开，底下露出一尊瓷瓶。细致的发掘随即在这里展开。
整整两周时间过去，考古人员在这里发现了两个破碎的青花瓷盘，和一尊近乎完整的青花龙纹梅瓶。此外，还有大量的瓷器，它们来自景德镇、龙泉窑、钧窑、磁州窑、哥窑等名窑。漆器、玉石、玛瑙、石器、铁器、铜器、金饰也被逐一从泥土中清理出来，总数近120件。
经过分析推断，考古人员相信，这是一艘元代的沉船。这意味着船上的青花瓷将是价值连城的元青花。而那件完整的梅瓶，国内仅存18件。
但是，这条船究竟何时，为什么沉没在这里？
一片残存的漆雕提示了这艘沉船的准确年代。它曾经是一个精美的雕花漆箱的一部分，然而木质早已腐蚀，只留下锈迹斑斑的铜把手，以及几片雕漆残片。在巴掌大的黑色漆底上，考古人员用湿布拂拭过后，显出红色的字迹：“辛卯年何家造”。
这是当时制作木箱的工匠留下的印记。
菏泽历史文化与中华古代文明研究会会长潘建荣根据这个提示进行了一番推算。在元代短短89年的历史中，共有两个“辛卯年”。第一个辛卯年是1291年，此时，沉船水域尚不能通航，不可能发生沉船事件；第二个辛卯年是1351年，黄河发生了改道，船只可以从此经过，北上会通河。
那么，沉船应该在1351年之后。
一个意外的发现证实了他的推测。考古人员在整理船上的出土文物时，从一堆粘在一起的南宋古币中，清理出一枚“至正通宝”。这是公元1350年，元朝最后一个皇帝——元顺帝在至正十年下令铸造的货币。
而根据史籍中记载的航运状况，元末山东菏泽一代的南北航行因战乱阻断，到1365前后才恢复正常。显然，沉船的时间，就在那短短几年中。
那么，我们可以通过这些沉埋的遗物和文字的记载，去推想当时的历史现场。
兴衰大运河
640多年前的一天，山东菏泽。一条南来的船沿着河道向北航行。船尾供着青石神位，上面刻着“天地日月国王父母”，铜香炉的青烟袅袅飘散在水面的风里。船工也许喝了点酒，彼此招呼着，喊着号子。两岸起伏的沙土丘陵缓缓向后掠去。
河流自西南向东北流去，进入会通河。那是大运河的一段。元朝在定国之初，就用了十余年的时间，陆续疏浚修凿了南北三千里大运河，将大都与江南富庶的苏杭连结起来。在此后数十年里，运河上舟楫往来不绝，江南的丝绸、瓷器与大米，以及丰足的税赋，源源不断送往帝国的都城。
这条伟大的运河，和元朝的行省制度，一起组织起这个庞大的国家，维持着它的运转。从威尼斯来的旅行家马可波罗也曾沿着这条大运河一路南下，饱览帝国繁华，最后抵达泉州港，满载着东方的财宝和传说回去。
现在，这个庞大的帝国走到了衰朽的尾声。大运河的一些河段也随着王朝的衰落而淤塞。战乱一度使繁华的河面上船帆绝迹，当战争结束之后，南北往来的船只才大着胆子，从一些支流绕过淤塞的运河。大运河上渐渐又有了桨声帆影。
但在帝国的南方，韩林儿、刘福通所领导的红巾军正在与元朝军队苦战，而朱元璋的军队已经在金陵站稳了脚跟，向安徽和江浙进军。
乱世里人命如蝼蚁。许多家族的族谱里，在这段时间留下了“血洗”、“洪武血洗”、“屠戮”、“逃亡”的字样。
至正十二年（1352年）八月，元军出征徐州芝麻李义军。九月义军兵败，元军杀芝麻李后屠城。
至正十九年（1359年）十二月，朱元璋军队围攻杭州，围城三月，“一城之人，饿死者十六七”。城破之后，四方粮食得以进入城中救济灾民，然而一场大疫，又夺去成千上万人的生命。
明代一位叫徐祯卿的文人在《剪胜野闻》里记录道：常遇春“骁猛绝世……所过之地，纵士卒剽掠，故其兵特锐，有战辄胜，有攻必取”。义军也放纵士兵屠戮掠夺，将其作为鼓舞士气、保持战斗力的手段。
官兵来杀人，义军来也杀人。兴亡都是百姓苦。为了躲避战乱，一些南方的富庶人家选择向北，去到暂时安宁的大都。
乱世中沉没的卑微
菏泽历史文化与中华古代文明研究会会长潘建荣相信，这条北上船只中的乘客，正是向北逃亡的富庶人家，或许是元朝官员，或许是商人。
船舱里储存着米粮，主人所珍爱的瓷器则被安置在漆雕大箱子里。显然船主人是一个品味优雅的人，他收藏珍贵的瓷器、玉石以及寿山石，对这些赏玩之器有很高的鉴赏力。在他收藏的三件元青花瓷器中，那件40多公分高的青花龙纹梅瓶应该是主人极钟爱的，即便在元代，这种瓷器也极为珍贵。瓶上以纯青色釉描绘腾龙，昂首回望，云雾环绕，仿佛要破壁飞去。在600多年后的现代，这样一件器物的价值超过亿元人民币。
而更能彰显主人情趣的，是一枚青釉杯盏，造型之优雅别致，被主持发掘的考古专家评价为“国内出土文物之仅见”。
这位向北的行者可能并非独自一人。一枚在船舱中发现的黄金嵌绿松石耳坠表明，船上还有女客，也许就是他的夫人或家眷。他带着一家人，以及一世得意的积蓄与收藏，在乱世中求存。
现在这条船即将进入会通河。再往北，就进入河北，很快就要抵达大都。船主人大概松了一口气。战乱被抛在身后，他尽力保全一家人的努力，看来就要完成。
然而灾难发生得毫无预兆。也许是船工的疏忽，也许是不熟悉这里的航道，这条船的右前方猛然撞上了另一条船，剧烈的撞击在船舷撕开了一道裂缝。随即，它又在水流的推动下，撞上了左边的沙洲。
船舱外的一些物品坠入河水中，更多船舱里的货物撞在一起。珍贵的青花瓷器摔成了碎片，青花龙纹梅瓶倒是幸运地没有破损。但是谁也顾不上它了。船工和乘客惊呼着，匆忙逃离。那位戴着黄金嵌绿松石耳坠的女士在绝望的慌乱中，把首饰掉落在船里。
船只很快沉入河底。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没有打捞船上的货物，而是任它们躺在水底，逐渐被沉积的泥沙掩埋。再没有人记得这里发生过什么。
在随即到来的1368年，朱元璋的大将军徐达率领明军攻入大都，元顺帝妥懽帖睦尔仓皇北逃。新的王朝开始了。
在后来的数百年里，沉船的河道一年年淤塞直至消失，丘陵被沉积和风化作用抹平。人们在这里建起了房屋，然后纳入城市开发区的新规划，将要建起大片的写字楼和酒店式公寓。
我们再也无法知道，600多年前那些仓皇逃离的乘客是怎样的心绪，他们后来是否抵达目的地，并在绵延多年的战火中得以幸存。
沉船在水底留下了残骸，以及在今天价值连城的瓷器。而船上的人，连同他们在乱世中卑微的希望，则永远消失在历史的浪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