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简介：蒋诗华，1920年生，95岁。来宾市兴宾区城厢街人，曾参加桂林保卫战，守城失败后解甲归田。1950年在来宾中学教导处任教导员；1958年，来宾中学改为来宾高中，蒋诗华继在高中任总务，1962年困难时期辞职回家，如今居住在城厢老街颐养天年。
美丽的桂林，繁华询丽，就像镶在桂北大地上的一颗明珠。曾为无数次来自海内外的游客尽情地享受着桂林山水“群峰倒影山浮水，无水无山不入神”的梦幻意境。但在当年，这里却是炮火纷飞，一片焦土。它是如何被倭寇变成了人间地狱？战争中的平民又如何演绎着怎样的颠沛流离和聚散无常？作为当年桂林保卫战的亲历者，老兵蒋诗华动情的讲述，为我们还原了真实而原始的历史碎片，将我们带入那个硝烟弥漫战火连天的年代。
投军抗日
“死的人太多了！”老人蒋诗华沉浸在回忆中。作为一名历经那场当年敌我殊死厮杀的战地军人，对那场战役的悲烈，老人感慨万千，“那些英勇杀敌牺牲的士兵啊，现在又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的英勇事迹呢？和他们比起来，我不值一提！”
七十年前，一场国殇，在桂林大地上演，面对日寇的公然挑衅，英勇的桂军将士奋起反抗，用生命捍卫家园。
时光倒回到1942年的中国。家住城厢乡（原来宾县治、城厢乡政府所在地）的蒋诗华，在原来宾国民中学（原来宾简易师范）毕业，一天，碰见街道有人来抽阄拉夫当兵，方法是：一丁免征，两丁抽一，三丁抽二，蒋诗华家有三兄弟，一抽即中。彼时，日本早已全面发动侵华战争。战事迭起，蒋诗华从报纸上得知日寇罪行，义愤填膺。于他而言，因为家里很穷，朝不保夕，填不饱肚子，日军进犯，让国人雪上加霜，当兵只为出去打日本，把他们赶出中国，保卫自己的家乡，解决生计。
燕赵自古多壮士，慷慨赴悲歌。来宾仔历来坚韧机敏，聪明灵活，有很好的当兵潜质，很受师长阚维雍倚重。当时，柳州和来宾以致城厢乡，就有很多人在国军部队当兵，时驻南宁的陆军31军131师师长阚维雍是柳州人，131师393团团长陈英群是城厢本街人，他的老弟陈英让在七军当军需，该团一营长名叫杨松也是来宾人，而和蒋诗华一起当兵的就有十几个是城厢人。蒋诗华加入了这支军队，也成为他厉练人生祸福难料的开始。
那年代，凡抽对当兵的，从军时可任选部队。陈英让是蒋诗华的大姐夫，熟人好办事，蒋诗华毅然投奔南宁陈英群“帐下”，先在国军131师391团任上士军需士，后调393团7连，任准尉事务长。时间并不很严格，想回家时可以请到一个礼拜的事假。
广西地处偏远山区，十分贫困。这支桂系部队多是杂牌军，并无中央军费拨款，武器、装备、被服和军响常被克扣，装备很差，只得育兵于民。
征战桂林
从南宁到柳州，于现代高速动车速度而言，大致只需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但在当年，南宁至柳州尚未有火车，蒋诗华所在部队征战桂林，从南宁向柳州进发，背负肩扛，全凭两条腿，穿草鞋徒步急行，数百公里足足走了4天。
1944年9月中旬，桂系军131师奉命从钦州、防城、南宁等驻地开赴桂林。当时，每个士兵每月发有3角草鞋费，市场上可买2双草鞋，不够一个礼拜烂完，士兵们只好自己编。最辛苦的算是辎重连，他们除了自个的装备外，还有粮食、锅桶、盆瓢、笼子一大堆，他们只好扛着或用扁担抬着挑着。一支看不见头尾的行进队伍，浩浩荡荡向前挺进，第一天到达八塘，第二天到宾阳新桥，第三天过迁江，第四天走过大塘，下午4点到柳州南站，住一晚夜之后，第二天一早才坐火车抵达桂林。
此前，衡阳沦陷，桂林城内的居民已经感到山雨欲来，人心惶惶，几乎迁徙一空，市面萧条，形如死城。大街小巷，除了巡逻放哨的兵还是兵，战争的阴云一天天逼近，一场大战势不可免。
桂林是中国抗战时期的重要城市，众多党政机关、学校、企业等曾被转移到这里。除皇城图书馆是一幢大楼外，其余全都是平房，毫无花哨的街巷一派萧瑟古朴。
131师到达桂林后，奉命守卫城市北部以及东部，西部战线从现在的长海机械厂以东山区一直延伸到芦笛路，再到北门以北的观音山、虞山以西，并适当前出至桂林火车站北站一带的各个山头。部队开始日夜不停地紧张施工，挖深、宽各1丈多的防坦克壕沟，搬来石条砌成交通壕，做机枪掩体，围铁丝网，用长木条做鹿栅，还布设了大量地雷，官兵们普遍认为这样层层布防，死守3个月问题不大。
深秋的桂林，大雨频下；北风卷走了最后一片枯叶，空气流转着阵阵凉意。此时，守军的冬装长裤还没有运到，士兵们仍穿着湖南布作成的单衣和短裤，又粗又厚，没穿几天就开始烂了。脚上穿的是士兵们各自打的草鞋，每双只能穿两三天。草鞋之上扎着绑腿，一直缠到膝盖部位，以防野外徒步行军时小腿被地表荆棘划伤。有经验老兵打绑腿很有讲究，既不会打得太紧影响血液循环，又不致因太松走走就会松脱。士兵每人每月菜金4元，包括买油、盐。一天1.5斤糙米（一种只脱壳而未经舂过的粗米），分早、中、晚三顿，由输送班煮好挑到阵地；早步吃白粥，中、晚餐则吃生硬的糙米饭，10人一盆莱，盆里面更多的是水，上面漂浮少量的腌菜或咸菜，从无肉菜，偶有几只小鱼仔干浮于水面已是十分奢侈。士兵随身带的是2到3斤炒木茹干，如此伙食很难保证士兵日常行军和战斗期间人体所必须的热量。士兵们个个面有饥色。
彼时，民国政府还未设有所得税，财政收入主要来自海关税收。自1937年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以来，天津、宁波、烟台、厦门及广州等中国沿海重要通商口岸先后落入敌手，税源骤减，庞大的战争经费开支变成了无底帐，就连中央军校的炮兵训练实弹射击时打多少发都要经校长蒋介石签字，今天无法想象。可想而知，这个国家这支军队此时到底有多艰难。
兵临城下
据史料记载，1942年，美国援华航空队（飞虎队）入驻桂林，从桂林起飞轰炸日军在中国大陆、台湾以及东南亚的军事目标，还重创在台湾海峡游弋的日本军舰，重创了日本空军。由于中国沿海已被美军封锁，1944年10月，日本侵略军为了连贯南北战场，消除飞虎队的威胁，发动了被中国称为“豫湘桂战役”的大规模作战，连克河南、湖南，除了在湖南衡阳遭到了中央军第10军的顽强抵抗外，一路所向披靡，国军大部分溃不成军。
10月底，日军近7个师团，分五路先后抵达桂林城郊，集结于桂林一线，自淞灋抗战以来，中国空军能参战的飞机已所剩无几，有的还来不及参加一次像样的空战，就献出了年轻的生命。此时，日军飞机把柳州机场和桂林机场全部炸完了。飞虎队被迫撤离桂林，停到永福机场。制空权已被日军掌控。每天天一亮，日军轰炸机从阳朔机场起飞，在战机的掩护下，飞临桂林上空，对桂林机场城区、桥梁、铁路以及行运中的火车（运送军粮军械）等疯狂轰炸，一时间地动山摇，天昏地暗。日战机总在低飞盘旋，低得简直可以看到机上那驾驶员狞笑的样子，对地面用机枪疯狂扫射。一些重要目标，有时会有汉奸借助阳光从地面用镜子向敌机照射引导。
看多了飞机以后，守军士兵基本都能识别出不同国籍的飞机：飞虎队的飞机机头画有鲨鱼嘴，日本的飞机有红膏药，苏联的飞机屁股是白的，中国的飞机是蓝白色的。
蒋诗华在393团部任“司书”一职，司书下设文书，负责团部文件书写及收发等军务杂事，团部就设在距前线不足1000米的地方（前面还有营、连），决战之际，他几乎每天清晨或午后，要跟团长等校官们亲临前线巡视一番，他们故作悠然，是为了安定人心，让人相信战局稳定。
一天傍晚，日寇一批骑兵开始在我阵地范围出现，我机关抢愤怒地向敌骑扫射，而他们兜了一圈就走了。过了两天，日军来了坦克，它们一辆辆冲下壕沟，守军士兵正猜想它们将动弹不了暗自高兴，不料过了一阵，坦克又一辆辆爬上来了，原来它们履带安有铁嘴，削矮沟墙而上。这些坦克上来后，在我机枪掩体前来回奔突，把埋下的地雷压响，把铁丝网，木栅栏统统夷平殆尽。
10月底，日军经由灵川、高尚田、义宁圩（今五通）和大圩等东西南北4个方向完成了对桂林的合围，将军山以南李家村附近及西门外检查站附近和猴子坳以西地区均发现敌人，131师391团前沿阵地守军在东郊尧山发现日军活动，向我屏风山猫儿山作试探性的攻击，并有零星交火。桂林保卫战终于打响。
喋血孤城
此时，在外围“机动作战”的175师和188师却临阵撤退，防守桂林城的部队成为无援孤军，蒋诗华所在的国军31军131师及其他友军在桂林市区外围和日军展开鏖战。与敌进行殊死抵抗，战局危旦。
11月8日，敌竞日攻击，敌空军协助战斗。敌集中野炮、山炮、十五加仑炮等重武器，以优势火力向桂林城内各据点进行铺天盖地的炮火洗礼，敌步兵在炮兵掩护下分向守军阵地猛扑。德智中学以西山地除猴子坳及德智中学外，全部被敌攻占。中正桥以北盐街沿河之线的守军阵地被敌炮兵摧毁，敌步兵由河东岸利用木排，强行渡河成功，双方短兵相接，一番鏖战，头顶全是鬼子的飞机，他们在上边扔炸弹、用机枪扫，守军上下受敌，只能一边躲着敌机一边和地面上的鬼子打，最后又与冲上来的日军展开肉搏撕杀，只见阵地上刀光剑影、杀声震天，残酷的拉锯胶着战开始了。
经过白天血腥厮杀之后，沉寂的夜晚依然枪声冷落，很多士兵神经高度紧张，难以入睡。不过，偶尔阵地上也会传来从容匀和的酣声，不用说，那该是那些经历生死考验的老兵了，他们能占据片刻的宁静睡个小觉，以维持体力。
困苦、战乱并没有泯灭人们生活的情趣。在战斗的间隙，士兵们都会有一种失落感，大家很少会谈战后做什么之类的话题，因为他们根本不敢想以后。士兵们受伤了，残废了，毁容了都太平常了，生死存亡无从知晓。因而，大家基本上都是在说女人，因为有半数以上的士兵其实都没碰过女人，这时候那些下流的笑话就能让人暂时忘记以后和身边的伤痛。
日本鬼子武器精良，训练有素，火力猛列。而守军士兵手中的武器不少是汉阳造或杂牌货。兵械处于劣势。拼刺刀时，大家喊声：冲啊！然后一窝蜂就冲出去了。但其实在拼刺刀中，守军士兵很多人是死在敌机关枪下边的，狡猾的日本鬼子总先在侧后方悄悄地布置一两挺轻机枪，然后冲上来拼刺刀，我们那些最英勇的士兵刚刚冲出战壕就倒在机枪下了。有人说，冲锋陷阵靠的是勇气，这话并不全对；因为你再勇敢，你敢拿枕头去跟拿大刀的人拼吗？他们没有经历过战争，不会懂，毕竟人家武器比我们先进。当一个日军士兵被击毙的时候，必须有数具、甚至十数具年轻的中国军人活生生地倒下。这是皮肉、心灵和神经冷酷简单的壮烈，他们都只是孩子，没有儿女牵挂，也没有什么留给家人。成为抗战史上默默无闻的英雄，显得那样卑微，他们的事迹无人知晓，他们的尸骨不知所终，他们的墓碑空无一字。
漓江从北往南在城东侧穿过桂林，200米宽的江面构成了保卫桂林城区的天然屏障，在3公里长的沿江防线上，以中正桥（今解放桥）为界，393团负责责坚守北面中正桥至叠彩山一带，而攻击漓江防线的是日军第40师团三个联队加上师炮兵部队和工兵部队。此间，日军同时集中优势炮火和空中力量，炸毁中正桥，摧毁了漓江西岸象鼻山至伏波山沿河阵地，强渡漓江。守军将士不畏强敌，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与之搏杀格斗。城内各防守阵地近战、巷战、肉搏、拼刺，桂军将士们狠冲猛打，杀敌甚多。11月9日，日寇主力趁漓江水涨淹没铁丝网之机，从中正桥（今解放桥）上下强渡漓江，豕奔狼突，攻破了桂林守军设立在漓江右岸的第二道防线，向桂林城发动全面进攻，日军以投弹筒、山炮以及105毫米重炮群强大的火力组合从隐蔽的角落向守军阵地进行交叉炮击，紧接着日步兵发起自杀式进攻，士兵们还没看清敌人的样子，就被强大的炮火撕扯成了碎片，没有人害怕，越危险越上，击毙击伤日军无数，最后被迫撤至普陀山七星岩内，继续抵抗。日兵步步进逼，在向普陀山七星岩发起攻势时，他们向洞内投掷大量的燃烧弹，施放强烈刺鼻的瓦斯毒气，守军将士们从未见过毒气弹，慌乱中均被烧死或熏死，其状惨不忍睹。将军阚维雍手下800壮士们（包括运输连、特务排、野战第二医院卫生队及伤兵等），永远在此安息了。
据台湾版本的《广西文献》记载：……将士们至死仍坚守在战斗岗位，利用地形地物持枪作卧射、坐射、立射等姿势，且均怒目咬牙。
男儿至死心如铁。直到今天，又有几个中国人还记得那些抱着成仁之念冲在自己兄弟最前面的团长、营长、连长、排长；他们心存对死亡的恐惧、仍要与敌死拼！让蒋诗华很是感慨：我们这个民族的思维方式里，有着根深蒂固的“消灭日本侵略者！”“抗战必胜！”的坚定信念，这些都是中华民族的永不屈服的象征。
将军之死
在当天的激战中，陆军第131师师长阚维雍指挥退入城内的官兵孤军奋战，英勇抗击。敌势虽猛，但未得逞。后来敌又增援，守军虽经苦战，最终挡不住敌军的强势进攻，伤亡惨重，城中据点大多都丢失。在外无援兵内无补充的情况下，弹尽援绝，人亡城破，形势岌岌可危。桂林城防司令韦云淞自知守城无望，决计丢将保帅，准备午夜向西突围。
薄暮苍然的桂林，黑夜正悄悄地降临，城里火光冲天，风中飘送着焦尸的气味，城池屋宇尽成瓦砾，守军突围即已开始。
阚维雍抗战意志坚定，不愿撤退。作为桂系将军，在他的军事生涯中，经历了大小军阀内斗不少战斗，但指挥大军抵外辱还是他人生头一遭。
早在战前挥师进驻桂林时，他就召开全师大会：动员全师将士下决心与桂林共存亡！尔后，他写了“不成功便成仁”的遗书，嘱卫兵交给在融安的妻子，勉励她：“家无积余，用度极力节省，如何寒苦，亦当忍受，抗战胜利在望，生活总有解决之办法”。其忠诚报国之壮志和廉洁奉公之衷情，溢于言表。桂林保卫战的战斗从一开始，131师阵地的争夺与反争夺就十分激烈胶着，日军集中飞机、重炮猛烈轰击131师部队的阵地。战斗更为惨烈。师长阚维雍一身戎装，不畏枪林弹雨，日夜指挥守城部队与日军浴血苦战，前仆后继，用血肉之躯挡住敌人多次进攻。然而军令不可违，阚维雍于当晚在东镇路水厂131师司令部命令各直属军官和有关人员布置突围后，以命令的口吻说：不能再在此困守待毙了，你们突围出去，我不能走，我死后，请将遗体葬在我家宅园内。众人亦说，师长不走，我们也不走！卫士杨霖超亦急切地说：师长请换便衣，我领你从小路突出去！阚维雍厉声道：战况危急，执行命令！说罢，写下绝笔诗一首，嘱龙营长呈张发奎司令长官，诗云：“千万头颅共一心，岂可苟全惜此身；人死留名豹留皮，断头不做降将军。”写完走进寝室，将灯熄灭，举枪对准自己的右边太阳穴，扣动了扳机，自戕殉国，时年44岁，履行了自己与桂林城共存亡的誓言，表现出了一个抗日志士的伟大民族气节。众官兵闻声冲入房内，但已抢救不及。大家悲泣不已，连忙把阚将军的伤口包扎好，用师旗包裹遗体，放入在城内找到的棺木，就近葬入战壕内。
一代抗日名将就如此壮烈殉国了，比起胜利凯旋的荣光，青山忠骨的寂寞更贴近“将军”的内涵。将军当然离不开战场，但将军也有自己的亲情、爱情和友情，他有爱也有恨、有愤怒也有伤感、有家国天下也有儿女情长。
11月10日，桂林沦陷。此时，没接到突围通知的广西部分士兵仍残留在桂林的与日军巷战不止；直到次日，桂林城枪声方停息。
日军入城后，接受被俘官兵的要求，下令所俘官兵及日军官佐20余人，将阚维雍的遗体重新殡殓入葬，立一木牌，上书“支那陆军阚维雍将军之墓”，并对天鸣枪，深深鞠躬，对其忠勇精神表示钦佩。
这次战役中，有很多守军士兵阵亡殉国。一名来自来宾、名叫杨松的营长在前线视察战情时不幸踩中地雷，伤重不治，殒命疆场。
后听城内老人说，漓江近5公里的江面都是中日两军士兵的尸体，战役之惨烈可见一斑。桂林山城沦入敌手后，日寇所至，暴行不止，全城一片火海，不见了房屋，不见了天空，山川街巷，一片瓦砾。悲壮桂林保卫战至此结束，惨败如胜！
鬼子投降了
蒋诗华和一帮散兵从桂林撤出后，队伍已自行解散，各自夺路仓皇逃生。路上很危险，各个家乡都在逃难，人去村空。要脱险只能晚上走路，白天不能走，而且碰上敌人宁愿用刺刀拼也不轻易开枪，开枪就会引来大群敌人。蒋诗华只能随大流从永福向柳州急行，路边偶尔会遇上几个形迹可疑的觊觎者，来者不善，可得注意了，携带值钱物极有可能变成他们猎击的目标。在这段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的夜晚，逃亡者一路心慌，焦躁恐惧，蒋诗华将身上的驳壳枪甩到水里去了。
对于这场战斗，蒋诗华说，死了是命，不死是命好。
当蒋诗华路经柳江百朋回到城厢后，只见街上一片死寂，原来，人们早已跑到寺山大布山弄和墨村山弄中搭棚躲避去了，街上房子、门板几乎被日军拆完，家家空空荡荡。他们用木料在来宾河上搭桥，桥很坚固，小车可以开得过。
日军在城厢留下驻军，约有一百多人，时间长达8个月，直至日本投降后才撤兵。在此期间，这批日军蔸着圈子不断地离开，又不断地回来，意图给国人制造一个兵力源源不断的假象。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的喜讯传来，全国各地一片欢腾。蒋诗华却背地里掩面而泣：八年抗战，国恨家仇，是一部中国人的血泪史，胜利来之不易！胜利的喜悦属于很多人，那些在战后打着小旗喊着口号游行的人、那些写文章的人、那些肩上多了颗星星的人；但胜利的喜悦永远不属于老兵，那些打过大仗恶仗幸存下来的老兵，他们只记得在一连几天里恍惚看见那些在战争中失去的弟兄。而那些当初和他们一起上战场的兄弟都已经不在了。遥望满目疮痍的家园，再看眼前仍在处于水深火热的同胞，老兵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眼泪直流。
抗战后的桂林，硝烟已过，正阳门前，瓦砾遍地，被毁房屋上木头横陈，房屋的墙壁坍塌，西门桥、中山北路、解放东路的房子几乎都没有屋顶，只剩下一面墙，满目疮痍目的桂林又回到祖国的怀抱，漓江两岸大兴土木，建设如火如荼。城厢也一样，分享着抗战胜利的果实，外逃的难民又纷纷回到久违的家乡，重建家园。蒋诗华的人生从此也翻开了新的一页。
老家的婚事
抗战硝烟已过，城厢街外逃的难民又纷纷回到久违的家，重建家园。蒋诗华的人生从此也翻开了新的一页。
1945年秋季的一天，对于蒋诗华来说，无疑是快乐和难忘的。他的母亲按捺不住喜悦之情，告诉蒋诗华说，今天他要订亲了。原来，媳妇就是老蒋的一个远亲伯妈的女，名叫覃佩宣，算来是个表妹，蒋诗华听到此事先是惊讶，而后听说小表妹对他早生心慕之情，认为他去打日本很爱国。当他回来时，她就喊她父母将她和蒋诗华的生辰八字拿去配对了，说是彼此缘分运气极好，她乐不可支，蒋诗华被她的坚守深深打动了。
这个表妹曾是蒋诗华童年的玩伴，长大后两人天各一方。从桂林回城厢后，他曾见过她一面，当年的小丫丫如今已亭亭玉立，灿若桃花，蒋诗华对婚事自然十分满意。战争浩劫后的婚事再也简单不过了，真真正正的家徒四壁。没有婚纱，没有宴席，结婚当天，蒋诗华将一间房打扫干净，里面摆上一铺床，一张蚊帐，一床被窝，就算是新房了。亲戚邻里都来庆贺，喝杯茶，抽支烟，共同分享感觉美妙的喜悦。蒋诗华望着街巷邻舍的长辈，接受着他们笑意里传来的声声祝福，快乐、甜蜜、幸福，各种情绪在心中交织，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勿忘抗战
1950年，蒋诗华到来宾中学做总务工作，后来又到教导处任教导员；1958年，来宾中学改为来宾高中，蒋诗华仍在高中继任总务，他常向同学们讲述日本在中国犯下滔天罪行，教育孩童要热爱自己的祖国。1962年困难时期辞职回家劳作农事。
如今，老人蒋诗华虽然高龄，但身体硬朗，耳聪目明，思维清晰，面色红润，行走方便，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每天，他坚持早起打扫卫生，把被窝叠得方方正正，而后放音乐，跳起施缓的广场舞。8点后，他会乘坐公交车到来宾买菜（持有老人乘车免费卡）。平日时他会劈些柴火，保持吃苦耐劳的习惯，以此调剂生活。妻子覃佩宣也年逾93岁，两位老人穿越世纪风雨，携手一路走来，几十年没吵过架，同甘共苦，相濡以沫，鲜有人知道他们的故事，他们的爱情与遗憾，或许当信仰足够坚定，寂寞与苦难只能独自品尝。在那时代，生死契阔，携手便是一生的誓约。虽然遭遇许多苦难，但蒋诗华却从不言苦，两公婆始终不离不弃；他认为，人生就是克服一个又一个困难的过程，很正常。
而今，蒋老和他的大儿子蒋术至一起生活，一家老小和和睦睦。前两年，他参加人寿保险后，每月，他可领到1800元钱，还有爱国将领李宗仁之子李幼玲发起组织的“广西抗战老兵关怀基金会”的500元补贴金，日子虽然清贫，但安祥平静，经历了战争创伤，曾经的阴影让他的内心不寒而栗，他已知足。他说，面对那些早已逝去的英灵，我还活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如今我年近百岁，已经记不得自己的生日，但不忘抗日！人活一辈子不容易，但有一点很重要，就是在任何时候都要爱国：现在这个社会好，国家强大了，和平更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