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区五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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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21-08-24 11:0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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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梦兆

林梦兆和我父亲是一起来矿的,林梦兆是河南临颍人,来矿前在家上过完小学。那时候,煤矿的文化人少,念完小学的基本上就属于凤毛麟角。因为能念得下来报纸上的文章,又会写大字报,林梦兆深得当时矿党总支书记张广厚的器重。听我父亲说,林梦兆不仅会念报纸、会写大字报,还会编快板书、写诗,而且还会写顺口溜。特别是林梦兆写的那首“忆苦思甜过大年,新旧社会两重天。以前朱门酒肉臭,贫苦人家苦难言。来了救星毛主席,煤矿工人见青天。生活水平步步高,欢天喜地过大年”的顺口溜至今仍令父亲记忆犹新。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全国上下到处学《毛选》。不仅城里的干部,连煤矿上的工人也要学,由于矿上的职工大多数属于“睁眼瞎”级别的,所以林梦兆这些文化人就成了矿上的“香饽饽”。父亲说,那时候,林梦兆的主要任务就是组织职工学习《毛泽东选集》。因为是政治任务,不管识字不识字,每个人都发一套《毛泽东选集》。开会的时候,林梦兆念一句,职工跟着读一句,至于能不能理解,能不能听得懂,只有天知道,但林梦兆却乐此不疲。听父亲说,那时候,林梦兆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每天中午,职工吃饭的时候,林梦兆还用铁皮卷的广播筒在职工食堂为大家义务念报纸上的社论和“最高指示”。 因为林梦兆表现积极,文革开始的第一年,他就被发展入了党。一九六六年“五一六”后,革命运动风起云涌,李庄子矿也成立了革命职工造反司令部和李庄子矿红色职工联合总部等群众组织。由于各造反派之间经常发生武斗冲突,甚至流血事件,一九六七年,中央决定成立由解放军代表、革命群众代表和革命干部代表组成的“三结合”的各级革命委员会,林梦兆因为有文化,且在文革中表现积极,被作为群众代表加入了矿革命委员会,任副主任。

作为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能成为矿革委会的副主任,是林梦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从此后,林梦兆工作更积极了,处处走在最前面。因为组织职工《毛选》学的好,林梦兆曾当选过矿务局的学《毛选》积极分子,出席过洛阳专区组织的学《毛选》表彰大会。那几年,可以说是林梦兆一生最风光的时期。

一九七六年,以华国锋为首的党中央一举粉碎了“四人帮”,文革宣告结束,党和国家的各项工作逐步走向正常。李庄子矿和全国煤炭企业一样逐步恢复文革前的党组织和行政机构。因为林梦兆在文革中太有名,后被清理出矿党委和行政班子,又成了一名普通的煤矿职工。

政治上受冷落的林梦兆虽然不用领职工学《毛选》了,但并没有放弃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八小时之内,他尽心尽力干好分内工作,八小时以外,他看到食堂的职工在忙碌,不吭声就上去帮忙。队里值班室的卫生脏了,没人说拿起笤帚就扫。矿区附近的李庄子村有个孤寡老人高老汉,没儿没女,没人照顾,林梦兆就义务承担起了照顾高老汉的任务。高老汉没有煤烧了,林梦兆就利用下班时间去矿上的矸石山上捡煤,等捡够一架子车了,就给高老汉送去,需要买米买面了,林梦兆也是不言声就用自己的钱买了送去。

我一九八五年六月刚上班时还经常能看到林梦兆拉一个架子车在矿区捡废品的身影,听人说,林梦兆捡到的废品不是自己要,而是给矿上捡的。林梦兆是一个技术很不错的机修工,对捡到的废品和配件,林梦兆看还能使用或者通过维修还能使用的,如矿车的连接环、连接销、各类设备和电器上的小配件,就拉着架子车分别送到矿上对口的部门,对一些没有修复利用价值的废品,卖了后把钱交到矿上的财务科。听说他去世后,在他家里,保存的财务科的收条就有三万多元。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刚开始听人说,我还不大相信,现在的社会竟然还有这样的“雷锋”。那天,队里让我去机电小库领井下用的电铃,在机电小库,发现林梦兆也在那里,林梦兆的那辆架子车上有半车废旧的按钮、电铃及井下开关里的配件,还有一根约有七八米长五十平方毫米的电缆短节。直到此时,我才相信人们说的是真的。但令我不解的是,为什么林梦兆这样好,报纸上电视上却没有报道过他的事迹。

从此后,再见到林梦兆,心里就多了几分崇敬。

一晃八年过去了,因为多少能写一些东西,我由井下调到了机关,在矿宣传部任宣传干事。

那是一九九五年三月,在全国第三十二个学习雷锋纪念日到来之际,矿务局电视台准备拍摄制作一个矿区学雷锋的专题片,电视台的老夏跟矿上联系,是我接的电话,我就给老夏说了林梦兆的事。老夏十分感兴趣,约定第二天前来采访。老夏来矿之前,我就把介绍林梦兆事迹的解说词写好了。我的解说词开头是这样写的:“人常说雷锋同志没户口,三月里来四月走。然而在李庄子煤矿,却有这样一位老人,数十年如一日地燃烧自己,帮助他人,默默地为矿山、为他人奉献着光和热。他就是李庄子矿退休工人、共产党员林梦兆。下面请看本台记者夏至上和通讯员萧峰采写的新闻《矿山 ‘活雷锋’》。”老夏看了我写的解说词,也说好。然后,我就带着老夏来到位于北渣堆生活区的林梦兆的家采访。

我们到林梦兆家时,林梦兆刚从外面回来,架子车上满满一车废品,林梦兆卸车时,老夏不失时机地打开了摄像机,没有造作,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随后,我们又走进林梦兆家里,看到有两间厦房的院子几乎成了废品收购站,林梦兆指着东边的一堆破烂告诉我们,这边的是没分拣的,那边码放整齐的是还能回收复用需要往矿上交的,这边是不能用要卖掉的。

老夏回到电视台,把录制的毛带先剪辑了一下,然后让我去看看。我看了老夏剪过的带子,真的非常好。老夏果然是个高手,不仅画面录的好,还配有林梦兆的同期声。

我看得出,老夏对这条新闻很满意。中午,老夏请我在矿务局附近的马家烩面馆吃了一大碗牛肉烩面。吃饭中间,老夏还一直在给我说这条新闻。老夏说,今年抓的这个题材太好了,说不定年底还能拿个省里的新闻奖呢?我心里自然也是美滋滋的。

然而就是这条老夏自认为能获得省里新闻奖的新闻,竟然没有播出。我给老夏打电话,老夏也有点儿垂头丧气,说台长给毙了。我问啥原因,老夏说他不知道。

二○○六年春节过后,七十二岁的林梦兆因肺癌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那天,是个星期一,我刚上班,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是林梦兆儿子林朝喜打来的,说让我到他父亲那儿去一趟。我赶到林家时,林梦兆已经去世了。林朝喜告诉我,父亲临去世交代,丧事一切从简,不搞告别仪式,火葬后不留骨灰,让儿子把骨灰撒在矿区的花池里,并特别交代,在后事没处理完之前,先不要告诉矿上,等过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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