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合与化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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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7-27 09:5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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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赵树理的成名作,也是他最负盛名的作品,《小二黑结婚》自问世以来就深受欢迎,不断以其它艺术形式如戏曲、歌剧、电影、话剧等搬演,改编之多,种类之繁,自“五四”以来的文学作品少有。光连环画就有好几种。其中,颇值得关注的是连环画大师贺友直跨时近半个世纪的数度改编。

贺友直似乎与赵树理有着不解之缘,他的第一部连环画作品就是以赵树理的中篇小说《福贵》为蓝本,而创作《小二黑结婚》,据笔者目前已搜集资料来看,共有五次,分别是:1959年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年画连环画;1980年为年画版配图的白描版连环画;1996年应辽宁美术出版社之邀创作的中国写意画连环画;1996年绘制的水墨漫画写意册页,2005年绘制的设色水墨册页。

看得出来,贺友直对《小二黑结婚》情有独钟。这不能不说是大师与大师以及经典作品之间某种程度上的心灵契合。根据接受美学的理论,越是优秀的文本越是内含丰厚的意蕴,具有无限阐释的可能,召唤不同时代的不同接受者从不同层面、不同角度去解读它,而文本的价值与意义就在文本与接受者的双向互动中得以最大可能地实现。小说《小二黑结婚》由于蕴蓄了丰厚的生活经验,其实际意义远大于作家原初创作意图与评论家的解读,而作为与原作作者气质接近的特殊读者贺友直直觉地感悟到其巨大魅力,用连环画语言表现其感悟,由于时代政治环境与文艺政策的影响,加上接受者这种混沌的感悟需要一段时间明晰化,造成他在近半世纪里反复不断地演绎原作。考察这种改编行为可以发现时代语境与个人主观凶素变化如何影响接受者对同一部作品的阐释,也可以发掘出原作大于原初创作意图与已有评论的那些意义与价值。

在对五版连环画经过粗略考察后,笔者发现:如果将贺友直对小说的接受与阐释视作是接受者与文本交互作用的一个不断延伸的动态曲线,那么从以上分析可见:这个动态曲线至少已经清晰地呈现出了两个完整阶段,即以1959年年画连环画与1996年中国写意画连环画为代表的两个阶段。1959年为初次改编。21年后(1980年)冉度改编原作,这次主要是为年画连环画配的11幅图,情节并不完整,除绘画方式改为白描外,其它从人物装束到动作神态及情节处理与1959年年画连环画大致不离。与着色鲜艳秾丽的年画相比,白描更朴素无华,和原作的“山药蛋”风味更接近。但总的来看,贺友直这一时期对《小二黑结婚》的改编未脱1959年年画版的框架思路。1996年的写意连环画则体现了一个质的飞跃。1996年的水墨漫画写意册页应该是此后不久的创作,共22幅,场景简化到无,人物形神的设计大致不脱写意连环画,采用漫画写意画法,笔法更为朴拙抽象,意趣更为天真幽默、稚拙可爱,基本上也与写意连环画属同一种风格同一路数的改编。2005年的设色水墨册页共12幅,是应友所嘱而作,情节也不完整,背景与人物描绘又归于繁复具体,风格又回归到写实具象,表明贺友直晚年对《小二黑结婚》的又一种改编的思路。

根据上述改编的阶段性特点,同时又基于故事情节的完整性,公开出版发行的情况,面世后所造成的影响,在实际操作中,笔者重点选择他分别创作于“十七年”与新时期的两版连环J田f-1959年的年画连环画与1996年中国写意画连环画来与原作对照阅读,仔细比较揣摩(2005年的设色水黑册页似乎代表着另一阶段的开启,但因为情节并不完整,且无更多资料应证,又距时近,所以不足以视为一个完整阶段,暂不纳入考察)。

小说《小二黑结婚》1943年初版封面上原印有“通俗故事”四字,这与赵树理“问题小说”观中“老百姓喜欢看”的定位是一致的;“问题小说”观还有另外一面——“政治上起作用”。用农民喜欢的通俗风格创作进行政治教化,这是赵树理“问题小说”观的实质。而在当时新的意识形态看来,“老百姓喜欢看”只是手段,“政治上起作用”才是根本。总的来看,在“十七年”以及“文革”时期,主流批评界中对赵树理及《小二黑结婚》评价中褒扬的是后者,贬抑的是前者(比如批评赵树理是“写中间人物的祖师爷”等)。以至于当时小说被改编为其它艺术形式时,原作中“阶级对抗”和“政治救赎”的话语被突出放大,民间话语弱化。比如1952年的歌剧《小二黑结婚》特别加强了与金旺兄弟对抗的群众力量,增设了小荣、年根儿、喜兰等这样的阶级伙伴角色,又比如1964北京电影制版厂摄制的电影《小二黑结婚》将阻碍小二黑与小芹婚事的二类凶素——“金旺兄弟凶素”强化,“三仙姑二诸葛凶素”淡化,以小二黑与金旺两方为代表的阶级斗争为电影的主线等等。在这样的语境中,《小二黑结婚》丰富的民间话语蕴含乏有深入开掘。

相对于那个时代的一般接受与阐释而言,贺友直一定程度上保留了一些个性的成分一选择了自己喜爱的作品,并在对故事的演绎中一定程度上忠实于对原著的直觉。这首先表现画家根据年画的特点选择了与之风格相衬的《小二黑结婚》作为故事底本。这套创作于1959年的连环画最初是分格年画的形式,以12幅精美年画外加四幅绣像概括了整个故事。1962年由工民族特色与乡土气息,是最为农村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艺术品之一。

贺友直说:“我选这个故事画年画,一是觉得它有趣,可以发挥;二是内容喜庆,符合年画的要求。”其时,新中国画坛正兴起“新年画运动”。很显然,贺友直是在“新年画运动”的第二次高潮中参与进来的。画家先确定“新年画”的绘画形式,然后根据年画的特点选择了他喜爱又熟悉的小说《小二黑结婚》作为故事底本。

贺友直之所以选择小说《小二黑结婚》来画新年画,正是因为直感到原作意识形态话语之下隐含着一个活泼生动的民俗空间,与年画的喜庆热闹,又是民俗艺术形式的特质非常吻合,两者之间可以达到气脉上的通感。

其二,也是和年画形式相对应,在对人物的描绘上,更能体现小说的喜庆热闹的民俗气质的三仙姑和二诸葛形象刻画得生动诙谐,效果更突出于主角小二黑与小芹。贺友直本人就是一个诙谐有趣的人,所以对三仙姑和二诸葛这样的喜剧人物有强烈共鸣。尽管囿于分格年画的篇幅,对原作许多故事情节作了删节,但是三仙姑和二诸葛所占的篇幅仍有六幅,加上绣像共8幅,差不多与主角小二黑小芹等量齐观。而且,三仙姑和二诸葛形象更为生动活跃。比如三仙姑绣像:满头钗环,衣裤镶边,着绣花鞋的三仙姑一手整发鬓,一手拿镜子,镜子里照见的是一张涂着厚粉腮红的老脸。画家别具匠心地让三仙姑采取背向站立姿势,身体颇有风情地扭曲着。整个姿态恰应合了成语“搔首弄姿”。让人不禁想起赵树理描写三仙姑的句子:“三仙姑却和大家不同,虽然已经四十五岁,却偏爱当个老来俏,小鞋上仍要绣花,裤腿上仍要镶边,顶门上的头发脱光了,用黑手帕盖起来,只可惜宫粉涂不平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好像驴粪蛋上下上了霜。”又比如二诸葛绣像:二诸葛持一竿长烟袋侧身站立,鼻梁上架一副眼镜,如豆般的小眼睛从眼镜上方看过来,似乎还眨巴着,打什么小算盘呢。回想原作中对他的描写:“二诸葛原来叫刘修德,当年做过生意,抬脚动手都要论一论阴阳八卦,看一看黄道黑道。”“恰巧在这时候彰德府来了一伙难民,其中有个老李带来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二诸葛说是个便宜,先问了一下生辰八字,掐算了半天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就替小二黑收作童养媳。”一个山西农村中精明村智,有点文化而又迂腐顽固的老者形象跃然纸上。相对而言,小芹和小二黑的形象要平淡许多。这些艺术处理与原作实际上是契合的。

赵树理创作小说的原初意图是为了宣传婚娴法,倡导自由恋爱。由这一主题决定主角自然是小二黑与小芹。但是实际效果是两位神仙抢了主角的戏——当读者掩卷读罢,脑海中更鲜明活跃的是两位有趣的神仙。当时,主流批评中有评论者指出三仙姑与二诸葛形象刻画出色,但并未明确指出这二个角色的塑造实际上达到了喧宾夺主的效果。不仅如此,这一时期《小二黑结婚》的经典改编本1952年的歌剧和1964年的电影中对三仙姑和二诸葛形象还进行了大幅度的简化和洁化处理。比如歌剧中,与小说相反,最先出场的不是三仙姑和二诸葛,而是小芹与小二黑,二位神仙第二场才出现,“不宜栽种”和“米烂了”的细节没有了,二位神仙的喜剧幽默色彩大为褪色。三仙姑被塑造成为贪财而卖女的封建家长形象,原作中因为性欲得不到满足而设香案招蜂引蝶,且垂涎小二黑是一颗“鲜果”,妒嫉女儿与小二黑相好的细节都删去。人物原有的丰富意蕴削平和简化。直到“文革”后,才有论者据实指出:“作品重点塑造的是两个落后家长的形象”这距离贺友直创作年画版《小二黑结婚》已经是20多年了。对《小二黑结婚》的诠释上,贺友直坚持了有限度的忠实于自己的感觉,因而在那个年代具有了一定程度上的超前性。

另一方面,作为“十七年”“新年画运动”产物的年画连环画《小二黑结婚》很自然地要负载起政治宣传的职能,凶此特殊年代的意识形态还是不可避免地烙印于作品中。

主要表现于以下三点:其一,对三仙姑、二诸葛形象洁化处理。贺友直笔下的三仙姑保留了原作中老来俏、装神弄鬼的特点,但是“米烂了”的故事,扮天神吸引男人,妒忌女儿与小二黑相好,精心打扮后骑驴前往区公所的有趣细节都一一略去,二诸葛仍是一个抬手动脚都要论一下阴阳八卦、黑道黄道的农民小知识者形象,但“不宜栽种”和二黑被绑后下跪求金旺的细节没有了。二位神仙仍然是鲜活有趣的,但原有的丰富性和令人无限涵咏的意味只能隐隐约约透过画面来感受了。其二,对某些情节的省略。原作中金旺兄弟和金旺媳妇第一次绑小二黑和小芹,开斗争会的情节在贺友直的作品中没有了,情节显得更加单纯明朗。其三,对小二黑、小芹的形象描绘符合新年画黑形象身材高大壮硕,浓眉大眼,气宁轩昂,总是持一杆枪,而小芹则总是手挽一个篮子,秀美中又带些羞涩,散发着一股北方村姑的纯朴健康气息。这些删节和设计或许与分格年画的篇幅所限有关,但联想到“十七年”特有的文学语境,尤其是歌剧和电影版《小二黑结婚》对原作的改编,就不得不承认即便是有个性的艺术家在那样一个年代也难以摆脱铺天盖地的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了。

值得肯定的是,艺术家在那样特殊的时代语境中对原作的演绎仍能适度尊重原初的阅读感受,因而使得对《小二黑结婚》的阐释在那个年代有了些与众殊异的超前的声音。

1996年的中国写意画版连环画《小二黑结婚》是贺友直1993年在庐山开会时应原辽宁美术出版社社长林瑛珊之邀创作的。其问与出版社反复商议,最终再次选择画《小二黑结婚》。时隔三十多年,时代语境发生巨变:“文革”后,政治与文艺的关系即开始松动,九十年代以来,政治与文艺进一步疏离,当代文艺的发展更为多元化,文艺创作置身于更为宽松自由的境地。另一方面,贺友直年逾古稀,阅尽沧桑,对人世有了更为透彻的感悟,画艺更加精进,对同一作品的阐释自然与前作迥异。

首先,就绘画形式而言,贺友直此次采用了写意画画法。写意画是中国画的一种,与工笔相对,轻形贵神,不以逼真地冉现外界客观事物为追求,而注重以简练的笔法概括地勾勒出对象的神韵。此外,写意画还注重以可视的“象”传达画家不可视的“意”。这个“意”指的是画家主体思想、品格、精神、情趣的抒发,它表现主体与自然、与社会、与自我和谐,乃至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精神境界。

贺友直曾说:“我每组(本)作品都要根据主题来确定基调,并不是画什么题材都是一种画风一种手法,要根据不同的内容确定不同的基调。”[sl可见对写意画的选择并非单纯的绘画形式问题。与写实具象的年画相比,写意画追求写意,有时甚至不惜以夸张变形笔法来传情写意。这意味着贺友直将更多地跳脱原作有形内容层面的约束,注重在人物神韵、故事精神层面上开掘,传达更具个性化的一己之感悟。这同时也意味着原作意蕴中因受时代政治话语与作者创作观念影响而受压抑未得到展开的部分将在贺友直笔下得以释放,并进一步伸展。那么,贺友直通过写意画,释放了原作中哪些未展开的内容与意旨,传达了他对原作意蕴怎样的新解悟,新语境下怎样的新意识呢?

让我们先从作者对笔下人物的艺术处理来看。写意画版连环画对小说的几位主要人物描绘不仅恢复了原作中丰富性、复杂性,而且性格更为鲜明,更富有表现力。首先三仙姑与二诸葛延续了原作中比主角小二黑和小芹更出彩的艺术效果,尤其是对三仙姑形象的描绘更为夸张、风趣。绘本强化了三仙姑“老来俏”,性心理不正常的特点。在三仙姑出场的两幅图中:主图仍沿用年画版三仙姑绣像图中的动作姿态:背向,垂头弯腰拧腿,一手搔头一手揽镜自照。身体扭曲的幅度比年画绣像图更大,动作更夸张,更富有喜剧意味。这样卖弄风情到底为谁?1959年的年画版并未明示,联想到那时候的文艺创作环境及歌剧和电影《小二黑结婚》中对三仙姑形象的改造,便不难理解为何这样。在这版连环画中便恢复了小说中原样的描绘。副图描绘几个相好,或站或蹲,笑眯眯盯着三仙姑。主副二幅图连起来看三仙姑的性格就有了更为丰满的展示。三仙姑的重头戏还在后头——从三仙姑听传语,梳妆打扮,到骑驴赶往区上,被路边插秧的农妇当成奇观,冉到区公所里跪拜区长,因“老来俏”遭众人围观受区长教育,终觉羞愧难当……共占了12幅图,超过了整个幅篇的1/6。在赵树理原著中这一段不过一千字出头,占全篇的不足1/8;1959年的年画连环画中,这一段被缩减成一幅。

对三仙姑的突出放大自然带来了更多开心的笑声,让我们感受到画家的诙谐天真。但贺友直对三仙姑的“笑”中除了天真调皮的搞怪成分,也包含了更多温热而善意的理解与宽容。

小二黑和小芹在原作和年画版连环画中原本比较平淡,一篇终了仍觉得面目模糊。在这一版连环画中,贺友直对小二黑小芹的形象着色更多,赋予这二位新人更多人性的光彩。贺友直以小鸟环绕小二黑,蝴蝶在小芹身边翩翩起舞来烘托二位新人纯真美好。又强烈渲染二人追求爱情的坚定勇敢。二诸葛给二黑领来九岁的童养媳,原作写到:“父子俩吵了几天,二诸葛非养不行,小二黑说:‘你愿意养你就养着,反正我不要!’”年画版中画的是小二黑“皱眉梢,撅着嘴把头摇:‘你愿意养你就养,不是小芹我不要!’”与原作吻合。写意面版中小二黑手指二诸葛,怒眉倒竖,嘴张成0型,似乎在斥责父亲;二诸葛呢,面对儿子的阵仗,撒开双手,身子朝后仰,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二黑说:你要养,你去养,我决不认这笔账。“决不认”,比前二者更斩钉截铁,更确凿。小芹比小二黑还要出挑。她有两个精彩场景。一是金旺欲行非礼,小芹手执剪刀戳向金旺:贼金旺敢无礼,一剪刀送你上西天。何等具有反抗精神。反观原作:“‘小芹板起脸来说:金旺哥!咱们以后说话规矩些!你也是娶媳妇大汉了!’……不料小芹大声喊道:‘金旺!’”年画版画二者比较一致,但反抗的刚烈程度弱得多。二是小芹抗婚。写意画中,小芹的动作十分跳脱:一脚跳起,双手高扬,举起布匹往地上摔,被扬起的红绸在空中高高地飘了个S型,仿佛象征着小芹冒出三丈高的怒火。整个场面描绘得动感十足,极具表现力。而原作是这样写的:“小芹跟她娘闹起来,把吴先生送来的首饰绸缎扔下一地。媒人走后,小芹跟她娘说:‘我不管!谁收了人家的东西谁跟人家去!出与写意画的表现相比,太平淡了。年画版画的是小芹背对三仙姑站着,似乎在赌气,神情还有些委屈;倒是三仙姑坐在椅子上,双手指天,哭天抢地的,气势更盛几分。经过写意画版这样的艺术处理,小芹与小二黑的形象显得更加单纯热烈和张扬。

而对金旺、兴旺兄弟的描绘着重表现丑与恶的特点之外,还别添一种趣味。第10幅图金旺、兴旺的出场图中,潦草的线条勾画出兄弟两人的猥琐狰狞面目,一尖嘴猴腮,一歪嘴瘪脸,两人脸部线条一纵一横,相映成趣,这是主图;副图则画了一只在地上觅食的瘦骨嶙峋的癞皮狗,绝妙象征着兄弟二人的形貌人品。贺友直以诙谐机智的方式挖苦了恶人,人们在发出畅快的笑声的同时对恶人冉也生不出恨来,反而觉得他们没那么恶,丑也丑得可爱。

如此,贺友直通过对三仙姑形象的进一步渲染扩大了故事的幽默喜剧效果,通过对小芹和小二黑形象的改写增加爱情的力量与爱情世界的魅力,通过对金旺兴旺兄弟形象喜剧性的添加弱化了恶势力之沉重,淡化了恶世界的阴影。

在他笔下,不独是主要人物,连作为点缀和烘托气氛的小孩子、小动物,甚至农家的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一棵松都是生趣盎然,朴拙得可爱。比如第1幅图是与主图二诸葛形象相配的副图,画的是二诸葛的家院。画家用简括粗略的线条勾勒出门庭、窗户、垒院墙的石头和院里栽的松树,还在地上三三两两的小鸡,线条多网形,浑朴可爱,画出了农家生活的富足安逸和陶然适意。作者经常着意于这些看似不经意的“闲笔”来表现这种天真稚拙的童趣之味和温热的人间情怀。比如第15、16幅图,主图是小二黑为童养媳和二诸葛争吵,副图则画的是院子里丝瓜架下,二黑娘悉心为九岁的童养媳梳头的情景。一面谴责童养媳制度的不合理,一面又施爱于这可怜小孤女,贺友直分明是以一颗满溢人问之爱的赤子之心在描绘笔下的万物与生灵。

从作品的整个意境空间来看,作者所创造的其实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国。这是一个天真、充满童稚趣味与温情之爱的世界。

赵树理原作本事乃是发生在山西辽县一个小山村的悲剧故事。一对青年男女自由恋爱却遭到父母阻拦,村长也垂涎姑娘的美貌,凶占不到便宜便迁怒到小伙子身上,把小伙子给打死。在对这个故事进行加工过程中,赵树理将悲剧改为喜剧——旧脑筋的家长思想转变,恶势力被惩治,新人在代表解放区新政权的村长和区长支持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表现出作家对美好理想人生的纯真向往。这样的改编虽然与本事大相径庭,但从当时解放区现实及到新中国建立后的实际情况来看,还是具备一定合理性。另一方面,赵树理毕竟是严格的现实主义作家,囿于现实主义的创作法则,赵树理对故事喜剧性的改造也必须切合当时解放区的实际情况,不能过度拔高,否则就会失真。

而贺友直在对作品的改编中选择表现主义的写意画法,留给画家创造的空间更广阔,发挥个性的自由度更大,画家由此深化了原作天真调皮的喜剧色彩,张扬了原作的现实主义基础之上的理想主义与浪漫主义气质,构筑了一个更美好更完满的田园乌托邦世界。

结语

从以上考查中可见,贺友直对《小二黑结婚》改编的两个阶段实际上也是从写实具象到写意抽象,从现实主义到表现主义、浪漫主义、理想主义的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十七年”及至“文革”结束后的八十年代初,作者的诠释不能完全摆脱时代政治话语与文艺政策的影响,但大体上能保留个体原初直觉;并且这种感悟偏向“我注六经”,即接受者尊重原著精神,发掘原著深层意蕴;第二阶段,在创作语境宽松自由的九十年代,作者就更能忠实地于一己之性情,无拘束地表现个性化的感悟与认识,偏向“六经注我”,即接受者在领会并抓住原著精神后,对原著自由发挥,最终是借作品来诠释自我的生命。

总体上而言,贺友直与小说的相遇相交来自于性灵的碰撞,精神的相通,再加上是以绘画的直感形象方式来表现对作品的阐释,因而与一般评论相比,更能超越时代政治话语与理性观念层面,直达原作的深层,挖掘出超越已有评论和原作者原初创作意图的精神意蕴。而这样一种性灵的遇合在贺友直长达近半世纪的不断咀嚼涵泳中,更著上阐释者的个性化感悟,因而贺友直对《小二黑结婚》的接受与阐释中是有新的生发,这实际上也对原作的丰富与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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