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夜,洞窟内亮着数十盏长明灯,照亮了大明王的金身。
有人在佛前跳着狂放的舞蹈,红衣飞扬而起,舞者看似一只燃烧的蝶,正做死前最后的飞翔。
这是即将踏上远途的人,在为自己的前程祈福。
大夏之兆京,天子居处名为千重阙。
这几天荼蘼将尽,每次伊汐路过长梦亭的时候闻见衰败的香气,都会忆起在花下与仲岚的相遇。
“姑娘,你很面善……我们在哪里见过?”俊美的青年来攀话,她笑答——
“久闻灵州王舌灿莲花,原来也不过如此。”
年前明若女帝召一干皇族子弟入京,灵州王仲岚是最得器重的几人之一,在宫女中更是名声最显。
都只为他风流,短短数月,相好过的人便不知有多少。
随后仲岚看着她衣袍上精工绣绘的蓝孔雀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伊汐。”
因善作孔雀舞而得女帝青睐,如今更是女帝最信任的内令。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关于她的传言,狡诡多谋,放浪形骸,周旋于皇族之间……
仲岚会知道她,一点也不奇怪。
一夜欢好,云收雨散时他低声问:“你对谁都是这般来者不拒吗?”
“若来者都如王爷,伊汐又为何要拒?”
他大笑着将她扑倒在床榻上,指尖暧昧地描摹她精致的五官:“武宁侯死了,鹤华君疯了……与你相好过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下场。伊汐,他们都说你是陛下豢养的孔雀。”
皇族子息皆着蟒袍,而孔雀以吞噬毒蟒为生。
他的话,分明有弦外之音。
而她只是伸手钩住了他的脖子,问:“王爷害怕吗?”
“应该害怕的人,是你……”
再闻时,已是令人羞赧的声息。
后来仲岚告诉她一个典故——孔雀因以毒蟒为食,故多有剧毒囤于胆内,稍有不慎,便胆破身亡。
贪毒伤命,他笑着这么说。
(二)
这天自早上起就下着雨。
女帝赐给仲岚的宅邸离千重阙很近,每次伊汐都是步行而来。今日雨中烟柳如画,她就在路上多看了片刻风景。
结果迟到了,仲岚显得不太高兴。
“王爷何必心急,反正伊汐知道的王爷也都能知道不是吗?”她笑着斟酒赔罪——这些受召入京的皇族子弟谁没有个眼线在宫中?
女帝年长体弱,这次将他们弄进兆京不知是为立储,又或者不放心诸多藩王想要以其子女为质加以牵制,如此情势,谁都希望更了解女帝的心思。
“要是那些人能洞悉如你,我还找你做什么?”仲岚皱眉说道。
她就当是称赞了。
随后开始说起宫中的情况,从女帝见过什么人,饮食如何到她偶尔说起过什么仲岚都会问。
最后他终于满意了,放松下来:“有劳你。”说着将盛着点心的食盒推到她面前。
就好像她只是为了这些点心似的。
正想嘲讽两句,却被那个食盒吸引了注意力——黑漆描金,还点缀着螺钿镶嵌的花朵。
这是南州才有的贝彩漆雕:“王爷何时与芳华郡主有了来往?”
玉芳华,南州王的小女儿。
仲岚惊讶地看着她:“你还真眼尖。”随即满不在乎地说,“早年我与芳华都在京中住过,这次重逢她很欢喜……”
“我大夏女子亦可为帝,王爷不会不知道吧?”她打断他,“你也太草木皆兵了。”仲岚摇了摇头,笑言:“总不成这里头还下了毒?”
她轻哼,取过一块点心捏碎撒在地上,片刻后蚂蚁闻见甜香过来,又不多时,点心屑中已混了一堆蚁尸。
果然。
“她不会一次就把你弄死,今天一些,明天一些……”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抬头却见他一脸苍白。
“王爷?”见他慌慌张张地起身,她赶紧起身阻拦,“王爷做什么去?”
“让开!”不想仲岚一推——
一脚踩在水榭边缘的苍苔上,她跌进水里。
“伊汐!”仲岚惊呼。
而当她咳嗽着勉力爬上来的时候,却见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迟疑着,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连连后退,最终踉跄着跑开了。
留下她一个人湿淋淋地站在那里。
为什么向来气定神闲的男人会这么方寸大乱?不过又一个小阴谋,历代夺储之争可比这惨烈太多了。
除非……玉芳华对他而言很特别。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假设。
(三)
许是为赌气,她就这么一身透湿地出了大门。忽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不多时那人飞奔而至。
“伊汐你怎么弄成这样?他欺负你了?”
青年有着一张英挺而坦率的脸。永安侯含英,那日她在乐宴上献舞助兴,宴后含英来找她,说她的舞姿可算当世一绝。
他的口才并不好,翻来覆去也只会说她的舞很好看。而这种话她听得多了,唯一可说特别的就是含英说话时总不敢看她的脸,偶尔瞄见,也是很快红着脸移开目光。
皇族子弟中,很少有这样害羞的。
所以她从不对他稍加辞色——她并不想伤害一个对自己无害的人。
可是青年似乎不明白她的苦心。
“谁也没有欺负我。”她冷冷地看着他,忽而一笑,“不过你来得正好。我问你,那顶头冠是怎么回事?”
早上有人送来一顶珠冠,上好东珠镶的珠花,缀着长长的孔雀尾翎,那完全艳蓝色的羽毛据说一千头孔雀中或许能寻得一两支。
来人说是奉了灵州王之命。
可她分明在头冠上嗅到了含英身上的熏香,素净清爽,与他这个人一样。
“什……什么头冠?我不知道!我没叫人送过头冠给你。”听闻,含英说话都结巴了。
“我可没说有谁送了头冠给我。”青年不打自招,她几乎失笑,却最终沉下脸,“为何要署灵州王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