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报到第一天，校园里乱糟糟的，说好了家长不进校园的，可门卫哪里挡得住？还有些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在校园里乱窜，好像要把他们家宝贝学习活动的每一个角落都先摸清楚似的。校门口几个交警也忙不过来，鸣笛声此起彼伏。我照例不会早早去教室，我习惯于在自然状态中，先观察一下我三年里要朝夕相处的孩子们。我走过新初一教室，从一班走过，二班、三班，依次经过，我的班级是八班，排在年级最后一个。这也是有意为之的，排一班就太引人注目了。除了已经有老师在的，其他班都是吵吵嚷嚷的，还有个别家长在教室的。我踱步来到八班，咦，怎么这么安静？到窗口偷偷往里一瞧，学生们端端正正地坐着，在翻刚拿到手的新书。一个新班级，通常是要班主任到了，才会组织学生去总务处领书，然后分给学生的。我站在窗外，不禁有些困惑。这时听到有点嘁嘁喳喳的声音传出来，才几秒钟，后排传出一个男生的声音：“不要有声音，我们安安静静等祁老师来。”这声音说一不二，充满自信。我偏头一看，认出来了，应该就是于小波的儿子于乐。虽然几年不见，长高了不少，块头也大多了，但眉眼还是看得出的。想来，新书也是这小子组织领取分发的了。这孩子长着一张胖乎乎的小方脸，白白净净，五官很周正，还真是一副官相。那个讲话被提醒的男孩，一脸不屑的样子，嘴里嘀咕道：“到了中学，你以为你还是班长啊！”。这孩子也长得清清爽爽，一脸秀气，就坐在窗口，离我站的地方很近。这些孩子大部分来自一个小学，也是延州历史最悠久的小学，每年招生简直就是一场关系学大赛，学区房也被炒得昏天黑地。
我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踱进教室。我一进去，同学们一下抬起头，眼光唰的都朝我射过来。我没有开口，只是扫视全教室，眼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教室里鸦雀无声，我看见于乐脸上有一丝笑意。我想那笑意里大概有两层意思，一层是他今天主动组织分书等事宜，有点得意；二层是他认识我，比起第一次见我的同学，有一种优越感。我故意不看他，开口说：“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叫祁述之。”说着，我把祁述之三个字写在黑板上。接着我就开始表扬，说：“今天我很高兴，我还没有进教室，班级工作就已经开始了，而且井然有序。”我眼光朝于乐那里一扫，看到一张灿烂的小脸，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感动。我在翻阅资料时已经了解到，这个班共有五个孩子在小学里做过班长，组建新的班委会，倒是不缺人才。接着我讲了一下开学要求，就宣布解散了。我喜欢慢慢地发现问题。
下午，校园里没什么人，孩子们大都去享受开学前最后一个轻松的半天了，老师们或休息或备课。我刚刚坐下翻开备课本，于小波的电话来了。说实在的，我们关系还不错，但我这人有点书生气，他虽然当了个副局长，可并没有从我这里得到格外的尊重，他不联系我，我也不大联系他。
饭局是在延州大酒店的一个小包厢里，就两家四个人，孩子都没带。一坐下来，于小波就笑眯眯地问：“老同学，我那儿子，你有几年没见了吧？”
我说：“你还真别说，有两三年没见了，长得高多了，一照面，我差点都认不出了。”
“怎么样，今天见面？”
我翘了翘大拇指：“这小子能干。跟他老子一样，有管理天赋。”我的话是真心诚意的。
于小波的媳妇插话，她叫查妮，是个妇产科医生：“述之啊，你可别被他们父子俩给骗了。今天我们于乐所做的一切，都是他们事先设计好的。”
我这才明白，今天白天于乐的所作所为。这时于小波得意地开了口：“第一，用好原有资源，要在班主任来教室前，组织原来小学自己班级的同学，把教室打扫干净；第二，主动作为，招呼几个男生，去总务处把书领了。再组织几个细心的女生，把书分发到每一个学生；第三，尽可能控制好班级的纪律，静等班主任到来。这就是我们设计的今天上午的工作方案，不知于乐操作得怎么样？”
我听了，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就淡淡地说：“完全达到了预期。”于小波端起酒杯，说：“好，敬老同学一杯。以后要你多费心了。”
这时我老婆开口说话了，她也是老师，教小学语文。“于局可真是一片苦心啊，什么时候我们述之对自己孩子有这么用心就好了”。
于小波一听，露出一点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但一开口，还是没忘记先表扬我一句：“小燕你可别这么说，你老公可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模范老师啊，哪像我，没教几年书就做了逃兵。”还没等别人有说话机会，又说：“这孩子么，总归有个目标的。我们家于乐，将来肯定是要从政的，而从政所需的关键，就是要情商高，有管理的才能。你说是不是，老同学？”
我端起酒杯，和于小波碰了碰：“超前谋划，又脚踏实地，于乐将来肯定是前途无量，我这做老师的，也脸上有光啊！”
准备告别时，查妮对小波使了使眼色，小波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我拉到一边：“我们于乐做个班长没什么问题吧？”我一听，就明白了，今天这饭局里，这才是最要紧的一句话。
按学校规定，班级里一开始是不设班干部的，只是先指定几个临时工作人员，过一段时间后，再选举决定。我先指定原来小学里做过班长的五个同学组成临时班委，于乐为召集人。分工什么的，都是于乐定的。我也懒得操心，反正这小子后面还有个高参呢。
不得不承认，于乐是个称职的班长。不仅我布置的任务不折不扣地完成，有些我没想到的，他也能主动去做。只是有了第一天的经验，我也搞不清这些举措是出自于乐，还是出自于小波，心里也就少了几分老师本应有的感动和惊喜。
开学第三天下午放学前，我正在办公室处理事务，临时班委中的体育委员方彦跑来了。他是班里的大长腿，已经一米八的个子了。个子虽高，据说在于乐面前，却是言听计从的。一进办公室，方彦松了口气：“祁老师，徐家树又犯浑了。你去看看吧。”我一听，马上想起，就是开学第一天讲话被于乐批评的孩子。去教室的路上，我问徐家树这次又怎么犯浑啦？“还能怎么犯浑，就是大喊大叫，以拳击墙呗。”“小学时也常这样？”方彦点点头说：“也不知怎么搞的，犯起浑来谁也呵斥不住，严重起来还会自己用头去撞墙。”我问：“既然是老同学，你们知道原因吗？”方彦点点头，“听说是家庭原因吧，他从小就没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