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Wenwen
Meaningful Forms—The Art of Qiu Danhua’s Shou Mountain Stone Carving
当你走进工艺美术品展馆，常常能看见这样精美的石雕摆在架上：或大如斗， 或小若手指；或雕琢奇花异草、鸟兽虫鱼，或刻绘黄发老人、垂髫顽童，莫不惟肖惟妙、栩栩如生。它们常常表现一个具体的事物或场景，以摹拟为能事，讲究技术的精准，刀法的细腻，所展示出来的高超技艺，令人叹为观止。但这些石雕美则美矣，看得多了，就会让人觉得它们少了那么一点“味儿”。
自然就在我们眼前，生活就在我们眼前，将眼前的东西“照相式”地摹写在小小的石头上固然不易，但若能在作品中提炼出那么一点“味儿”，让人观之能深入其中，得鱼忘筌，得意忘言，突破形式的樊篱而进入到一个不可言说的神妙意境，则更为难得。“味”是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唐代司空图有一段诗论说：“文之难，而诗之难尤难。古今之喻多矣，而愚以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也。……近而不浮，远而不尽，然后可言韵外之致耳。”其实不独诗是如此，画也是如此，雕塑也是如此，举凡中国传统的文学或者艺术，对“味”的看重概莫能外。
可喜的是，福建省青年寿山石雕刻家邱丹桦的寿山石雕，就有着对这种“味儿”的追求。
寿山石雕刻是中国石雕艺术中的一朵奇葩，绚烂夺目、持久绽放而不衰。不同于其他材质的雕刻，寿山石可说是天赐美石，本身就是半成的艺术品。寿山石质地极佳，温润滑腻、有如凝脂；色彩艳丽，红、黄、白、紫、黑各色俱全，且色彩的走向、浓度深淡变幻莫测，有着无以言说的“天趣”。寿山石小巧灵透的特点，决定了雕刻家在选择题材时，少有雄浑、刚性、凌厉、怪诞、奇异、粗糙等等，基本上都是以表现和谐之美为主，也就是作品所呈现出来的情境，以和谐、协调、一致、均衡、统一为特点。在外在形式上，也基本上呈现为柔媚、优雅、纤巧、秀丽、飘逸、安宁、淡雅的美。具体来说, 寿山石雕在悠久的历史发展过程中, 主要形成了花果、人物、动物、山水、花草虫鱼等以表现优美为主的题材。
邱丹桦的《花好月圆》、《不老松》，就是寿山石雕中常见的仙佛、祈寿题材。特别是前者在众多以“花好月圆”为题材的寿山石中犹显独特。作品以黄与白为主色，黄色部分是一轮圆月形状的背景；白色部分浮在圆月之上，雕刻了两位仙女，盈盈飘舞空中，漫洒朵朵鲜花，下面一只仙鹤仰首而望，似有无限期待，补充衬托了这“花好月圆”的美妙意境。作品的构思非常巧妙，利用黄色部分作圆月，正符合圆月金黄色的自然特点。白色部分浮于月前，用来刻画仙子、花、鹤，恰似被月亮散发的一片银光给照亮了。整个作品在精准的刀法控制之下，柔婉清丽，层次清晰迭宕，线条婉曲流畅，衣饰、花朵、流云等细节刻画或繁或简，或密或疏，充满了对比的意趣。该作品于2003年荣获中国国石评选“国石”杯银奖。
从《花好月圆》的繁复之美，可以看出邱丹桦雕刻技术的精到。对于寿山石雕来说，娴熟的雕刻技术是雕刻家至为重要的“硬件”素质。通常，雕刻艺人也以表现高超的雕刻技术为能事，如取巧、化格裂、避剔砂丁、刀法的精准等等。从所用石材上来讲，越是莹透滑润的石材，越讲究雕刻技术的精巧，《花好月圆》、《柳永诗意》所选用的就是芙蓉石。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花好月圆》这类作品也更容易分散人们的视线，使人们不禁要逐次品评花怎么样、月怎么样、仙子怎么样、鹤怎么样，打破了作品的整体感，使人们集中于对这种工艺水平的赞叹而忽略了作品本身的情味。古人就认为，越是笔致简练的作品，其味道越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情趣盎然而又格外清新，正是所谓“味飘飘而轻举，情晔晔而更新。”因此，邱丹桦的另外一些较为简单的作品，尽管看起来不事雕琢，却更容易以那种浑朴的整体意境打动人心。
《起舞弄清影》、《起舞弄清影——苏东坡》、《陆羽像》、《苏武牧羊》等便是此类作品。这几件作品都选择了历史文化名人为表现对象，这本身就为作品增添了沉甸甸的文化分量。历史多沧桑，古代的人物且不说在他们那个年代已经是几经沉浮、多历变换，再经过千百年岁月的风刀霜剑、千磨百炼，就往往失去了原初社会情境的具体性、个体的细节性，而成为一个混沌的文化符号，流贯于历史当中，不断被后世雾里看花似的评说、感叹。他们可以被无限地想象，可以被无限地解释，与历史一样具有了无限再造的可能性。对于这样一类人物，在表现他们时也就不好为他们设定具体的形象与情境，否则就是自掘陷阱，极易被冠之以狭隘化、概念化。因此这类题材的艺术表现反而是“不说”比“说”好，粗陋比精细好，浑朴比具体好，总之是只可察其味，不可辨其言，越笼统就是越准确。邱丹桦也仿佛是深谙此理，将这类题材都使用花坑石这种质密石坚的石材加以表现。花坑石石色丰富，红、黄、白、灰、绿诸色常混杂一起，石中多呈条痕和层纹，还有星星落落的斑点，恰与前面所说的历史的沧桑粗砺感相吻合。
从这类题材作品的创作情况来看，邱丹桦基本都是将石材切割出来一个大致形体，然后用写意的手段，只在局部了了几刀，勾勒出一轮月、一个人形等等。倒是在人的头部部分还比较细致，面部特征很清晰。其余的形体、衣饰等等，都只有大体轮廓。特别是《陆羽像》，甚至只在石体的顶端刻出来一个仰空而望的面部，连身型的轮廓也没有了，但我们却能从其紧蹙的额头及飘散的发须中，体悟到这个历史人物的精神和命运。
邱丹桦的另两件从结合金属形式表达主题的作品则具有了一种现代观照的意味。作品《北回归线》刻画的是一张近似台湾省的“脸”。有方向的铁路线似解不开的眉头指向远方，也似个紧箍咒，23.5o的北回归线像张不开的口，与眉头平行横穿宝岛，天然的白色象衣领，黑色蜷缩着的身体宛如海洋。《荷塘月色》则用工业文明的不锈钢板映衬出被文明污染的天穹中灰橙色的月光的倒影，真实自然却又朦胧，透过写意的造型，巧夺天工使自然与人合二为一。
艺术是有意味的形式。余秋雨说，这种形式“可能是一个形象，可能是一个场景，可能是一组线条和色彩，也可能是一种旋律，但都必须具有高度的收纳功能和发射功能，成为感性直觉的凝固造型”。形式是可分析的，而其中灌注的意味却只能靠直觉去感受而不能靠理性去解说。不管艺术家采取何种表达手段，搭建什么样的形式结构系统，都要使人感受到其中的韵味，否则，艺术就会失去打动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