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码头

工作报告 |

时间:

2021-07-29 09:5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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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怀戚,男,重庆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多部中篇小说获《当代》文学奖,著有长篇小说《经典关系》,广受好评。

符号及其由来

在长江的上游,在白沙码头这个镇子里,慢慢地长大了一群孤儿。

一切大致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的“自然灾害”有关;“自然灾害”这个说法后来有些更正,变成了“三年困难时期”。饥饿、疾病,诸如此类吧,有一些人死去了,有一些人留下来了。

这些孩子来自四面八方,出身也是五花八门——有码头工人的、郊区农民的、职业盗贼的,也有教师的、医生的、小有名气的艺术家的。

民政局为什么要把周边的孤儿往这里安排,到现在也说不清楚。好像这个码头镇子的人们从来也没有追问理由的习惯。但是他们愿意领养这些孤儿。他们当了这些孤儿的爸爸、妈妈、爷爷、婆婆。

孤儿们明白自己是孤儿。他们喜欢呆在一起。

居民们渐渐注意到,安排在这个镇子里的,都是男孤儿。为什么不搭配一些女孤儿呢?有一个叫老不退火的水手问道。他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我怎么知道呢?工作人员说,眼睛也没抬,我们只负责安排。

后来,人们猜测,可能是让这些孩子长大以后,好就近在这码头上或者船上工作。当然这也只是猜测。

但是,后来,还是有一些女孤儿给安排了来。她们的符号是另一种风格。譬如有一个漂亮白皮肤的,叫公主;一个黑瘦的,叫猴妹;而那个长得像一条泥鳅的,就叫她鳅鳅。

现在要说一下男孩子们的符号。不知道在哪一次安排的过程中,一个工作人员——她是个很生动且富有幽默感的胖大嫂——抓住一个个头较大也很粗壮的小家伙,叫道哎呀大师兄你给我过来嘛。另外的人大笑起来。后来人们就叫这个孩子“大师兄”。

后来就有了二师兄、三师兄……十七、十八师兄。当然也有就叫老三、老四,或者九弟、小二十之类的。

没有任何地方只把符号当姓名的。但白沙码头是。

众师兄弟从小就听惯了一句话:你们的命是捡来的。到后来他们自己也说惯了一句话:我们的命是捡来的。

这些人自小就喜欢打架。打架总往死里整。不惜命。好像反正这条命是捡来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好像命同钱一样,是身外之物。

开始是内部打架。“大师兄”打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大师兄。这以后大师兄就不准内部相殴了,转而成了同别的镇子打。打架没有真正的目的,纯粹是看哪个打得赢。

在经过了一些岁月之后,长江两岸上下几十里形成了共识:白沙码头最凶。

从白沙码头上岸,往里走一段,就进了镇子。镇子就叫白沙镇。

镇子的前头是长江,后头是铁路,跨过铁路就是一长溜石壁。重庆到处都是这种石壁。好像上帝造这块地方时,老打盹,因此地貌不连贯,中间那些结巴就是石壁。这些石壁给人的美学印象,大致可以分为两派:疤痕派和水墨派。疤痕派说它们像人头上的癞疮疤;水墨派说它们像水墨画,大泼墨,而且是上等宣纸。宣纸上有一些线条是黄葛树的根,像蟒蛇,又像毛泽东的草书。以前大师兄他们要上向家湾,进入闹市区,常常不去绕那漫长的石级,而是抓扯着那些树根,像壁虎一样地蹿上去。

这一溜石壁,后来成了悬棺式公墓,成为白沙码头的标志。这在重庆主城区是独一无二的。

把这处石壁弄成悬棺式的公墓的,正是大师兄本人。那天一伙人从江里水淋淋地上岸,往坡上慢慢走。大师兄抬头看见了这块石壁,仿佛第一次发现,歪起头很是看了一阵,微笑着说,嘿,以后这块地方才好埋人呢,打个洞,骨灰装进去,一把水泥糊个天衣无缝。大家也都说真是的呢,现在就来画格子,把各自的铺位定下来。

这处石壁其实是有个名字的,叫天梯。不要以为这个很文化的名字是七师兄之类后来的学者给取的,这块地方产生什么名号不可能如此正儿八经。正儿八经地宣布什么在这里是要被嘲笑的,更不可能得以流传。当时好像是,老不退火即二十五师兄的爷爷,人问他孙子哪去了,老东西一仰头说那不是,在天梯上挂起的。原来他孙子跟着大孩子爬石壁,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八师兄的小提琴

八师兄还没有被排序为八师兄的时候,是一个用功学琴的学龄前儿童。他的学琴,是被一个“右派”教授发现了才华。

这个“右派”教授,一般人并不知道他的根底。只知道几年前他才在这里落了户,两口子靠给重钢(重庆钢铁总公司)加工石棉线为生。石棉隔热,这东西虽是一种矿物质,但因柔韧,可搓成线绳。炼钢工人需穿石棉鞋。白沙镇有半数人家以此为生。

有一天下午,八师兄从这个镇子最外边的小屋旁边路过,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非常好听。不觉就站定了门外,听。一直到天黑,那琴不弹了,他还不甘心,垫起脚往里张望。

门开了,一个胖胖的小老头出来,把他叫了进去。

小老头说:你还能够听这么久噢,不简单。

八师兄问是你弹的吗?你再弹来我听听。小老头就把刚才弹的那把琴拿了起来。那琴像个瓢,上面有很多弦。

八师兄又问这是什么乐器?

小老头说嘿,你还知道问——乐器。这个叫曼陀铃琴。

是外国的吧?小家伙问。

对。你怎么知道是外国的呢?

我猜的。

小老头很高兴,说你这个小孩很聪明噢。我来测试你一下。我弹一句,看你能不能把它哼出来。他拿起拨片,拨出一串音。

八师兄立刻哼了出来:多——米——索——多。

小老头大吃一惊。你还哼得出唱名来!不得了不得了!你跟谁学过吗?

没有。他如实回答。

小老头又弹了一句。这一句比刚才的复杂一点,但八师兄还是准确无误地哼了出来。

小老头很激动,把头低下了,嘀咕着:你这种小孩子,不学音乐,太可惜了!然后问他,愿不愿意跟着他学乐器?

八师兄说愿意。如此一来,八师兄的一生就这样开始了。

开始八师兄以为小老头要教自己学曼陀铃,但小老头说,这种乐器在中国派不上多少用场,就让他学了小提琴。

小老头还是先拉了小提琴,问他喜不喜欢听这种乐器。八师兄说我早就喜欢,这是小提琴,上面军工厂的文工团有很多人拉,但是我觉得他们都没有你拉得好。

小老头笑了起来,说我原来就是专门教这个的呀!你为什么觉得我比他们拉得好呢?

你拉出来的声音好听些嘛!

你能不能说得出他们拉的同我拉的,有什么不同?

八师兄大大地睁圆儿童晶莹的眼睛,半晌,说:他们拉出的声音,没有你拉出的干净。停了停,又补了一句:你拉出的声音,一颗一颗的,像浸在江水中的鹅卵石。

小老头弯下腰,将还没有上小学的孩子举向半空,又放到地上。一言不发,眼里噙满泪水。

慢慢地,八师兄知道了小老头的一些情况。他是上海人,抗战期间迁来重庆。他后来成了上海音乐学院教小提琴的教授。再后来给打成了“右派”,又回到重庆。

“右派”教授用正规的方法,用正规的教材,培养这个不知道生父生母是何许人的江边顽童。他常常对老伴说这个孩子比学院里的那些强多了,这应该是有遗传的。他应该是个音乐世家的后代。

在其后的几年里,早熟的八师兄渐渐地明白了更深的事理。有一天他问他的音乐老师,为什么要住在下面,不住在上面。他这么问,是他听说上面有一些单位愿意要这个“右派”。

上面、下面,都是码头上的说法。重庆是山城,码头的位置就比主城区低得多。这一点,同下游的武汉、南京和上海就不一样。在重庆,从码头上进城去,就是一直爬大坡。客观上形成了码头仰视主城区。码头同主城区,各方面都没法比。那低人一等的感觉,容不得你内心的不情愿。最明显的就是在学校里,校方对码头上的学生实际上是另眼相看的。

上海音乐学院的前教授笑眯眯地说:我住在这里,就好像一块鹅卵石躺在江边的石滩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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