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卖道儿上,谁急谁吃亏。好比钓鱼,心急必脱钩,不急钓大鱼。倘若把这些技巧掌握住,好东西十有八九便到了你的府上。
有一次,见一老农摆摊,黑脸黄牙,额头上深皱如沟,可以夹住一张名片。他蹲在地上,身前一块破布,摆几个黑黑的罐子,一看便是汉代绳纹的陶罐,虽非假造,也没有更高价值。
我瞥眼筐中有一个陶俑,不加任何彩绘,通体素白,六寸大小,造型极其奇异。人头鱼身,人头男相,眯眼闭唇,似在深思;鱼身扁肥,状似手掌,尾处微扭,这一扭,可就扭出依漾游动的神气来。
《山海经》插图中的“互人”,就是人头鱼身,给我印象极深。这陶俑简直和“互人”完全一样。我极力抑制心中冲动,蹲下来端详那几个汉罐,扭了扭下巴,朝那草筐说:“那小孩玩意儿要几个钱?”
老农张口竟是50元,几乎等于白送。我怕真给50元,他反悔,狠心往下压,说:“30元。”最后,40元成交。我给他100元钱,等他找钱时,恨不得把100元全给他。
玩古董的乐趣,最具刺激性的就是这种时候:一种与宝物的意外邂逅,与历史有血有肉的碰撞,被美所惊动,人与物的初恋正是来自于遛摊。
近年太忙,遛摊也少。周末一天,忽有兴致,去古玩市场遛一遛。在街角一个摊上,见到一尊铁佛。尺余,束发,赤足立于覆莲座上,衣纹做“排线”状,带着北魏风格,容颜却无北魏的高古冷峻;面孔短艳,眉清目朗,应是北周特征。
北周的佛像,我在敦煌和云冈见过,但家居供奉的佛像十分罕见,多为石刻或铜质,从未见过铸铁的。我拿出不经意的神气,说:“这佛爷怎么锈成这样?”我还没问价,小贩竟说:“锈成这样,不给一万五,您也甭想拿走。”
我一怔,以为小贩漫天要价,说:“您知道这佛像是哪朝哪代的吗?开口就把价要到天上?”
那人笑道:“别人不懂,您冯先生还看不出是北周的佛?”
这句话把我吓了一跳。他不但对罕世的佛了如指掌,居然知道我姓甚名谁。我再看他,破衣旧裤,一头长发,像个外来小贩,面孔却有几分熟悉。更熟悉的是那种神情,一种店里的老板伙计准备“宰”我的笑容。
我一时怎么也想不起这人是谁,我深知,这佛买不成了,否则,只有伸出脖子,挨他狠狠一刀。
待我轉身回去,猛然想起,这不是河东一家古玩店的小老板吗?两年前,我去过他的店。难道破了产,沦落为小贩了?不然不会连装束也和外地小贩一样。
回去,我与朋友一说,朋友笑道:“现在,不少店里的人见摊上的东西好卖,化装成小贩或农民摆摊,你许久不遛摊,不知道外边的世界多精彩。没上当就算不错。”
我才知道,如今,卖的东西有假,卖东西的人也有假。如此遛摊,更费神,更费眼,更加意味无穷。
选自《报刊精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