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佛罗伦萨看大卫雕像,相当于去卢浮宫看蒙娜丽莎,只不过要比看蒙娜丽莎累多了,不仅要排队买票,还要经风吹日晒,甚至还得过河爬山。原因是,蒙娜丽莎在卢浮宫里只有一幅,而大卫像在佛罗伦萨一共有仨!
佛罗伦萨市政厅前人头攒动,许多游客端着相机或蹲或跪,试图分开人流,设法将镜头前的亲友和本来就高大、偏偏还站在一个高高基座上的大卫石雕同时收进取景框里。角度幸运的话,还能把市政厅门左侧的大力神也收进去。这位《旧约》中记述的少年牧童,在米开朗基罗的刀斧下长成了一位英俊、彪悍、目光坚毅、肌肉健美的青年英雄,左手上屈,手里攥着用来迎战巨人的投石带,右手下垂,时刻准备握拳,四肢上血脉充盈,几乎能够看到搏动,鼻翼翕动,胸廓起伏,与敌手对峙。
由于经历了雨雪风霜,大卫的半张脸上挂着灰褐色的水迹,面积远远大于戈尔巴乔夫脑门上的那块胎记。不过,许多游客并不清楚,他们争着抢着跟他合影的这个大卫,其实只是一个替身,大卫的真身则收藏在佛罗伦萨艺术学院的后殿里。事实上,那间后殿是为了存放大卫真身而在十九世纪下半叶补建的,确切地说,是先移的真身,后砌的围墙。
这次搬家的原因,是刚刚统一了的意大利政府担心这件国宝再在战乱中遭断臂之痛。要知道,这尊石雕完成于1504年,十三年后曾在一次骚乱中被人砍断左臂。
那次迁居动静很大,说起来简直是一项工程。1873年,政府在艺术学院和市政厅之间铺了一条绕楼钻巷的铁轨,然后用电车和脚手架把雕像举起,双脚离地,之后花了长达七天的时间,才将他运到步行只需十分钟的新家。
这次搬家虽然费力,但并不讨好,市民们为见不到大卫而遗憾、埋怨,将艺术学院称作“艺术墓地”,并对广场上留下的空白位置而耿耿于怀。直到1910年,这个问题才得到解决,政府在原址上竖立起一尊复制的石雕,于是,大卫又有了一个比他晚出世四百年的孪生弟弟。
我之所以说“又”,是因为就在真身搬家的十年前在阿诺河对岸的小山顶上,刚刚修过一座俯瞰城市的米开朗基罗广场,广场正中已经竖了一尊大卫复制品,不过那尊大卫是青铜铸的,缺少大理石料所赋予的那种生命质感。
四年前,佛罗伦萨市政府为了向缔结了友好城市的宁波示好,破例向宁波人赠送了一尊青铜大卫,于是大卫在世上有了四胞胎。大卫最小的弟弟在宁波落户,据说当地人张灯结彩,礼花映天。一年后,作为回赠,宁波政府也绞尽脑汁,最后复制了一对南宋石刻“文臣与武将”去佛罗伦萨定居,没料想引发了一场周折。或许由于这两尊雕像太中国了,结果遭到佛罗伦萨市民委员会的抵制,认为他们面部丑陋、骄横、令人压抑,拒绝安放在市区内。最后几经讨论,将一对来自东方的石刻安置在郊外的一条公路旁。而裸体的大卫在宁波落户也遇尴尬,一些传统的市民为了避免让美男子的生殖器闯入视野,出门宁可绕道而行。
我在想两个问题:文物的价值是否等同于艺术价值?形而下的简单置换能否实现文化的对话?要知道,离开土壤的花草顶多是标本,离开海水的珊瑚会变成化石。
摘自《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