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郝英和李国平要复婚的事这几天在学校传的沸沸扬扬。
离婚、复婚，本来无可非议，可有人说郝英不该和李国平私下先和好，迫使李国平开始闹离婚。更有甚者说亲眼目睹郝英“金屋藏娇”，被李国平的“现任”妻子邱小姐带领110警察从郝英家把李国平带出门等等。一时间，郝英有口难辩，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传来传去越传越乱，弄的整个学校后勤每天没有别的事，稍一聚堆儿这话头就落在郝英的名下。
郝英算得上学校后勤的大姐大。全学校第一个提出离婚的女性，第一个敢骑摩托车的女人，第一个带手机的妇女，第一个驾驶自家车上下班的时髦女郎。虽然车的档次较低，但她讲“咱也是四轮，校长的车不比我多”。她思想超前，行为做派自然在时髦之中。她多少年不变的腰围和微黑无皱的脸庞让人总也判断不出她的实际年龄,特别是她那微微隆起的后臀和走起路来笔挺的后身影，让人看到的永远是精神抖擞和青春的活力,谁也看不到她的内心世界。她一年四季总是把乌黑的头发高高盘起，走路从不低视。有句老话描绘她是再合适不过——即仰头老婆。郝英还有一大特点，是放声大笑。她的笑声能从一楼总务处飘到三楼四楼和校办室，有时整个办公楼都在回荡。经常有人纳闷：“谁？这是谁?”即使有人贬义的说这是浪笑声,她依旧笑得洒脱、酣畅。不愧梁山后代的称谓。有段时间听不到她爽朗的笑声,大家就觉得好像缺了点儿什么,甚至感觉工作都缺少了生机。
郝英在学校的铁姐妹，半年前突然离婚的会计王建梅，这会儿正推门走进。
“英姐,你看我倒霉不……”心直口快的王建梅推门就诉苦,可一眼看到郝英的前夫在此,马上又把满肚子委屈咽回去,奇怪地问道:
“哎!李国平,你在这干吗?是不是想找我姐合婚了?现在回头还不晚，要是我，坐航天飞机你也赶不上了。”
“哦,我、我也不赶你呀。听说你、你就要结婚了？谁、谁还赶你呀？”
“哎？你怎么知道我要结婚的？”王建梅笑着问道。
“李、李校长早就告诉了我。前几天，白、白明又和我说。再、再说，全学校谁、谁不知道?”三缕头发盖不住地皮,带着满口保定味儿的李国平，原本说话就不利索，让突然闯进的王建梅这么一问，越发的口吃起来。他起身要走，王建梅却不高兴地拦住他说道：
“哎,哎,我说,挺大个老爷们儿，干吗这么小性子。跟我姐好好聊聊，都在一个学校后勤，有什么过不去的。衣服是新的好，人还是旧的好。你们俩好好聊聊，我在外面把门。保证不让别人进来捣乱。”
王建梅刚要转身，郝英喊道：
“行了行了，别添乱了！李国平，我已经跟你讲清了，这种事能办，但我不办。因为违反原则和政策吃不了要兜着走。你还是另找高明吧！”说着，将一堆材料扔到李国平面前。
李国平满脸不高兴地夹着包耷拉着脑袋嘟囔一句走出去。“不、不就是办、办个学生户口，有什么……”
李国平出去的门还没关闭，郝英就没好气地说道：
“王大小姐，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们俩的事今后不要再提，否则可不要说我不给你面子。”
郝英的座右铭很直白，谁就是谁，谁也替代不了谁。别人的劝说都是瞎耽搁工夫，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对于外界的议论，她历来都是泰然处之。不解释也不发表任何新闻和观点。准确地说是让这些茶余饭后的故事自生自灭。在她心目中有四句话，是多年做人遵循的原则。
遇事朋友似知己，
说来人心隔肚皮。
痛苦莫道真情事，
免得日后风波起。
“好好好，谁叫我属猪的，记吃不记打。你守一辈子寡活该。我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哈哈哈……”王建梅说完大笑。郝英又恼又笑地说道：
“呵呵，真拿你没办法，不长心眼,光长膘。”
“管她长膘不长膘呢，反正看得上的也是这么一堆，看不上的还是这么一块。”王建梅说着一扭屁股坐在郝英的办公桌上。
“他现在闹离婚，全学校都在议论我和他，生拉硬扯说我如何如何，我躲都躲不及还能管他的闲事。”
“我早就听白明说他和邱小姐是经济夫妻，早晚为钱的事闹翻脸。你管他呢，结婚是离婚的前奏，何况他们闹离婚又与你无关。”
“离不离婚跟我真的没关系。就是我那儿子看他老爸可怜，有家进不去，这才把他接到我家，惹了这一档子事。我不愿让别人嚼舌头。”
郝英说的这番话，表面上看好像很在意，但她的眼睛却认真看着茶杯上的茶垢。王建梅看得出，她只不过是说说而已，真正关切的决非是别人的议论。再者说，这位姐姐嘴的能力过人，对于别人的议论她从来都是九个不在乎，能为这区区小事而烦恼？王建梅想着转过话题说道：
“英姐，你看我多倒霉。宁宁她爸为我们原来的住房刚来闹过事，我的心还没静下来，刘玲这个臭嘴又在单位和别人瞎呛呛。现在让白明知道了，也来和我闹，他还说不许我结婚，否则要大闹婚宴。你说这事叫我怎么办？”
“你说实话，你真要结婚？你真爱上那个老家伙了？”郝英涮洗着杯子问道。
“哎呀！什么爱不爱呀？他也就是对我孩子好，我们宁宁见了他特亲，我也就是看这点儿。其次是我妈我姐总做我的工作，担心我没家，时间长了怕出事。”
“可你们毕竟认识才三个月呀？”郝英的话显得很认真。
“咳！要那么长时间干什么。时间太长就没激情了。”王建梅随意说着，顺手抓了把李国平为办学生户口扔在郝英办公桌上的瓜子嗑起来。
“那你和白明到底有没有事？”郝英这句话刚出口，就觉得还不如不问。当今之世，这种事都是口是心非。作为铁姐妹,她心里很清楚彼此在感情世界上的隐匿性和依赖性。所谓的铁姐妹只是比一般人要有所知,而未必是全知和必知。何必较真呢？
“我跟他，咳！怎么说呢？白明对我不错，这你们都看到了。过去他开车时没少帮我的忙。但我也知道他对别人也不错，他是花花公子牌，我心里清楚。做夫妻不可能，他永远不会离婚。做情人也是老三老四。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想着勺里是他们这些臭男人的共性。”
王建梅没有直接回答郝英的问话，就拐弯抹角地把关系挑明了一部分。对她来说，除了铁姐妹郝英的问话能这样回答，对于别人都是矢口否认。在一个单位共事，别人可以猜测，但绝不能留下口实。其次她心里也在想：你郝英的那位意中之人什么时候公开过，什么时候对我明谈过？影影绰绰都十年了。不都是心里清楚，嘴上还得维护女人的尊严吗？毕竟在一个单位做同事，总不能不留点儿余地吧？女人就是女人，话到嘴边留三分也就够意思了，还叫我怎么说呢？
“你就是心宽，什么都容得下。我可不像你。不过我看白明也就是咋呼咋呼，不会大闹，没有什么可怕的。”
王建梅觉得非同小可的事，到了郝英这里一句话就没事了。她感觉郝英今天心不在焉，根本没拿她的事当回事儿，和以往的她判若两人，根本不像个姐姐样。是不是李国平正在和她商量什么事？是不是今天来的不是时候？难道真像她所说是场虚惊？她转念一想：可能是这几天全学校的议论给她带来的心情不佳，或许是那个期盼已久的人又有了新的变故？她索性转了话题问道：
“哎，英姐，咱那位副市长的司机到底离没离？他不是说最晚“五一”吗？这都又一年了。你不能这样傻等，耗费的是你的青春。人家不怕，反正女人的光阴是……”
“说累了吗?给你杯水,接着说。我不在意。”郝英淡淡一笑说道。
其实郝英很在意。她是个极其要强的女人。想当年在企业，凭着实干苦干当上了车间主任，凭着心计又当上了支部书记。双手能同时写出一副对联，市内的报纸经常不断发表一段革命小诗，就连厂长的年终总结和发言稿都是出自她手。可惜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就这么一条规矩，集体企业不能转干。为了改变这一现状，她这才调到学校工厂从头做起。她每日出门对着镜子仔细打量自己，哪怕是鬓角的一缕发髻她都要认真梳理。什么样发型背什么样包，什么裤子配什么上衣，什么料子配什么颜色等她都非常讲究。用她自己的话说对得起观众，不浪费男人的每一个眼神。每晚躺在床上，她都会过电影一样把当天发生的人和事回忆一遍。需要修补的人际关系，某件事没有引起某个人的关注等，她都会认真总结经验，第二天想方设法找补回来。能够这样认认真真对待生活对待工作的人，她能不在意别人的议论吗？她能不需要真实的感情生活吗？人非草木谁个无情,只不过自己的婚姻走了这一步,现在打碎牙也要咽到肚里，强打精神也不能让人看出内心世界的悲凉。尽管背地里大家也都在猜测议论，时间长了，这种茶余饭后的素材，往往就自我消失，一切又都进入平静状态。不过总有人爱问：“大姐，何时吃喜糖？”郝英的回答很干脆：吃个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