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陆子冬虽在近代史上算不上什么著名人物，但是在那风云变幻的年代，也曾留下雪泥鸿爪。他早年与陈果夫是浙江陆军小学同学，一起参加过辛亥革命攻打上海江南制造局的战斗。青年时代赴美留学采矿工程，学成回国后致力煤矿业。抗日战争期间，为解决当时的能源危机，曾热衷于试制煤气汽车。他多次放弃高官从政的机会，成为上海滩知名银行家和实业家，最终作出留居大陆不去台湾的抉择。然而所有这些，他在世时对后辈三缄其口。直到最近整理在“文化大革命”中他所写“检查”、“交待”的底稿时，我们才了解到他如此曲折而又丰富的人生经历。——作者
早年从军
陆子冬名秉亨，家谱排行“秉”字辈。子冬是字，中年以字代名，通行于世。生于1893年1月7日（清光绪十八年十一月二十日），属龙。祖籍浙江吴兴（现名湖州）。子冬的祖父陆仲卿（字世澄）在上海南市做竹木生意，经营“复记木行”，家住南市小南门南仓街裘家弄。父亲陆莲舫一生没有就业，是靠祖产度日的公子哥，1927年56岁即去世。子冬是其唯一的后代，为莲舫正妻钱氏所生。七岁时祖父聘师在木行内教读三年，而后就读南市的某私立小学以及湖州旅沪公学，后者为杨谱笙创办并任校长。1908年离沪，入读在杭州的浙江陆军小学。之所以入读陆军小学，是因为祖父1906年去世，家庭经济拮据，陆军小学是一所免费的官办学校，不仅不要学费，每月还有2元零花钱。加之科举制度已在1906年废除，从军成为那个时代的风尚。陈果夫（1892年10月5日出生）此时也进入陆军小学，陈与杨谱笙有表亲关系，杨是陆子冬的姑丈，因此陆与陈也沾了亲。两人同学、同乡，都出身于壬辰年，都有推翻满清政权的思想，志趣相同，甚为友好，这种友谊维持了一生，对陆的人生道路也产生了重要影响。另外，陆军小学的葛敬恩（字湛侯），直到晚年陆还记得这位当年的学生队长住在上海五原路。
1911年陆子冬陆军小学毕业，进入南京陆军预备学校。不久武昌起义，辛亥革命爆发，学校停办，失学返家。陈果夫陆军小学毕业后进入上海证券交易所。同年陈果夫的二叔陈英士在上海组织革命党人，攻打满清政府设在上海的兵工厂即江南制造局，陈果夫到陆家找陆子冬，11月3日二人一同参加了攻打制造局之战，协助颁发弹药。上海军政府成立，陆未接受工作安排。1913年到北京清河进陆军预备学校，次年进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因与长官冲突，当年冬季退学，在京求职未遂回家。1916年经保定军校的同学张千里举荐，到杭州任浙江陆军第二师第八团第三营第十二连排长之职，次年任第十二连连长，师长张载阳，驻军杭州南星桥。陈果夫每年来杭州一、二次，每次都请陆吃饭，宣讲三民主义，显示这位证券交易所的老同学并非一般的经纪人。
陆子冬在杭州从军期间，娶妻得子。他曾以陆秉亨之名撰文《美国国民军事教育之一斑》，发表于1921年《兵事杂志》86期。
赴美留学
1921年夏，陆子冬得到时任浙江省警察厅厅长夏超的资助，决然辞去连长之职，赴美国留学，去科罗拉多金城（Golden）的科罗拉多矿业大学（Colorado School of Mines）学采矿工程，夏超托陆照顾其三弟夏守衷，一同赴美。1925年毕业，年底学成回国。这段时间的活动没有发现他本人留下多少文字记载，为什么弃军留学？又为什么学采矿？夏超为什么能提供资助？没有说法。当然可以揣摩那个时代的热血青年的强国之梦，但是具体的思想演变过程已无从得知。
付诸文字记载的有陆子冬的妻子孙展云所做的诗。展云是孙玉声之四女，1894年10月生。孙玉声（1862-1939）原名家振，以字行。笔名海上漱石生、退醒庐主人等，是当时蜚声上海文坛的老报人及通俗文学作家，著有《海上繁华梦》等小说。子冬展云夫妻互敬互爱，伉俪情深。丈夫出洋四年，展云扶养幼子，支撑门户，甚有才干。闲暇时从父学诗，颇有佳作，饱含忧国思夫之情，有诗十首及词一首存世，收入孙玉声所著《退醒庐笔记》的“寄外诗”内。
陆子冬在美国时经历了一次车祸，终身难忘。原来陈果夫之弟陈立夫1923年赴美国匹兹堡留学，也是学的采矿。陈果夫曾致函陆子冬予以照顾。但金城与匹兹堡两地相距甚远，两人无缘相聚。直到1925年陆去纽约，途经匹兹堡时才见面。时值暑假，陈的同学徐恩曾新购一辆福特汽车，徐开车，邀陆同往，三人结伴而行。不料中途翻车，坠入险境，获救，幸无大碍。陆于是离陈、徐而去，独自前往纽约。此事在现在出版的陈立夫的回忆录中有较详细的描述，与陆子冬在“文化大革命”中写的“交待”完全吻合。陈立夫此行确定了今后从政的决心，而陆子冬仍旧执着从事采矿，终身不愿从政。此次两人的分道扬镳，颇有象征意义。
经营煤矿
1925年年底从美国学成归国的陆子冬回到夏超的身边，夏此时已出任浙江省省长，陆任浙江省政府秘书，主持长兴煤矿的复建，遭上海总商会会长傅筱庵阻挠而中止。
同年陈果夫从广州到杭州找陆子冬，告之此行是秘密为国民革命搜罗人才，要他去广州参加北伐。陆感恩于夏，不便一走了之，未予响应。夏超本为北洋政府的浙江省长，1926年秋国民革命军誓师北伐，同年10月夏倒戈投向国民革命军，出任第十八军中将军长，宣布浙江独立，惜在与孙传芳作战中，兵败被杀害。陆失去依靠，陈多次力荐陆到国民党中央党部搞党务工作，均未应允。此后不得已同意出任陈举荐的南京国民政府城厢营房设计委员会办公室主任之职，上校军衔。该委员会隶属于参谋部，参谋长何应钦。1928年三四月间就职，七八月即辞，任职时间不足半年。任职期间，陆参加了参谋部与财政部组织的视察，去福建一个月。回宁后某日，陈带陆至蒋介石家，在蒋家共进午餐，蒋的小儿子在座。席间蒋提出要他出任福建建设厅厅长之职，陆表示说，学的是采矿，愿在工矿建设方面有所贡献，而且已经答应张静江恢复长兴煤矿的约请。蒋不悦，说同陈果夫再谈谈吧。
1928年八九月间，陆子冬如愿以偿，出任浙江长兴煤矿局长，隶属于建设委员会，委员长张静江。陆当年在《建设公报》发表“长兴煤矿之恢复开采计划”的论文，30页之多，提出了实现“民怀政举”复建煤矿的详细方案。但因人事纠葛，只干了一年，1929年七八月间辞职。经俞寰澄介绍，入上海外滩的招商局当文书主任兼购料委员会主任委员，约一年，俞时任招商局秘书长。
1930年3月农矿部部长易培基提请陆出任烈山煤矿局局长，九十月间陆才就任烈山煤矿公司总经理。迟迟到任烈山的原因, 可能是因为煤矿刚从军阀手中接管不久，“元气砍丧太甚”（1930年3月14日《矿业周报》），需要时间解决资金以及人事问题。公司设在蚌埠，矿址在安徽宿县，矿长徐季梁。在此职位一干三年。其间农矿部改称经济部，孔祥熙出任部长，公司某些下属串通股东对陆施加压力，告陆“通匪”，孔听任不助，使其萌生退意。1933年陈公博接任部长，改称实业部，陈公博公然索贿，陆愤而辞职。陆的“刚直不阿”，给陈果夫留下深刻印象。1933年至1934年在安徽办裕含煤矿，矿长俞道五，但因地层复杂，开采未获成功。1934年至1937年任大中煤矿公司总经理，董事长徐静仁，矿址在萧县（当时属江苏）孤山。1938年该矿遭日军战火破坏，矿井损毁，抗日战争胜利后无法恢复生产。这段曲折经历的主题都是围绕煤矿建设，一方面了却当年赴美学采矿的夙愿，另一方面，也为今后的事业发展打下了基础。
涉足金融
1934年陈果夫任江苏省主席，找陆子冬要他出任江苏教育厅厅长，又要他出任江苏建设厅厅长，均以不愿从政而拒绝。
1935年陈果夫力排众议，邀对金融外行的陆子冬出任江苏银行总经理，总行设在上海。陆权衡再三，认为银行业与工矿业相互倚重，于是答应。1935年7月，不带一人只身上任。董事长赵棣华兼任江苏省财政厅长，不长驻行内。陆上任之前，明确由董事会决定主任以上人事进退及重要业务安排，事权统一于总经理。其时金融危机尚未过去，各地银行仍在撤并机构，压缩放贷。陆采取了几项极有魄力和远见的措施。第一是独着先鞭，在上海南市设立分行，设立之后业绩斐然。第二，将隶属于江苏银行的徐州官钱局发放的江苏省角票，原定5万元，一举扩充为200万元，江苏银行为其推销成功，平添了200万周转资金。第三，南通大生纺织公司1936年负债700多万，业务几乎停顿。该厂是有影响的著名民族资本企业，创办者张謇是其心目中“实业救国”的典范，不可不救。陆让其拟就复业方案，召集各债权银行开会，江苏银行带头表态，愿意首先承担贷款，最终各行分担了全部500万元贷款，使大生公司起死回生。第四，绸业银行在1936年六七月间负债300万元，江苏省政府指令出力挽救。陆考虑绸业银行总经理王延松既是陈系之人，又代表了众多中小业主的利益，毅然出手，决定将该行业务往来及人事调动交由江苏银行全权管理，在还清江苏银行贷款之前，绸业银行总经理一职，也由江苏银行总经理兼任。此后该行转危为安。第五，1937年3月间，华东煤矿大股东刘鸿生因扩展矿业等工程急需贷款150万元，一向有往来的银行皆顾虑不应。于是求助江苏银行。陆对煤矿素有经验，认为施工计划可行，借贷合理，一口应允，痛快利索地解决了问题。刘鸿生因此在1937年夏提请陆子冬担任华东煤矿公司董事长。
在此期间，江苏银行业务蒸蒸日上，存款由起先的300万元增至近7000万元，分支行由10所增至40多所。亏损不复在，结余500万元。此时陆子冬达到了他职业生涯的辉煌顶点。
然而个人的命运更大程度取决于民族和国家的命运。1937年日军大举侵华，当年11月至12月苏南各地相继沦陷，分支行纷纷退入上海租界，存户齐集取款，库存空虚。陆子冬求助财政部，半年后才借到300万元度过难关。财政部通知江苏银行总行迁重庆，陆子冬于1939年1月到渝。不久韩德勤取代陈果夫任江苏省省长。江苏银行副总经理（兼管总务处）田如泉违反财政部战时限提大额存款的规定，擅自提取10万元私人存款，被副总经理严锡繁举报，陆责命田辞职。田辞职后担任省长韩德勤的秘书，在韩面前诬告陆“侵吞挪用公款600万元”，陆请求财政部调查，部长孔祥熙不置可否。此状一直告到蒋介石，蒋询问陈果夫，陈果夫让陆去见蒋，陆面承原委，表明从未侵吞挪用江苏银行任何款项。蒋介石对陆说，“银行是重要的，你要好好干下去”。然而，1939年六七月间，财政部决定改组江苏银行，陆子冬正式辞去江苏银行总经理之职。韩德勤离任后，陆子冬“挪用公款案”经法院审理，当场判决此案不能成立。
有关江苏银行业绩的记述主要来源于“文化大革命”前陆本人写的“我在江苏银行的五个年头”，后来发表在上海文史资料选辑第60辑《旧上海的金融界》。如今根据陆在“文化大革命”中写的材料，作了修改。
赴渝抗日
中国石油资源本就紧缺，抗战时期尤甚。1939年1月陆子冬告别妻儿，只身来到重庆。为解决汽油的匮乏，陆在渝创办大中实业公司，目的是研制煤气汽车，用煤气取代汽油。
在上海时，这项工作已经起步，陆请了谭蔚如、周浩东等研究煤气发生炉，用以装配汽车。陆赴渝后李轫哉代管，有成效。1940年由谭蔚如率周浩东、贝友于、张龄、杨长龄、陆沛霖（陆子冬之子）及汪锦高等，连同煤气车器材，经由越南，跋山涉水，辗转到达重庆。大中公司资金定额100万元，严惠宇（1895-1968，陆的亲家）出现金20万，陆本人50万（器材及研究费折算估价），筹得70万。陆请陈果夫相助，陈找蒋介石，蒋非常重视，大笔一挥，写一纸条，让交通银行提供活期贷款300万元，交行行长钱新之立即照办。
为了给大中公司研制煤气车造势，陆向陈果夫建议举办煤气车展览会，陈欣然同意，由他出面，会同十几名在渝的国民党中央委员联署请柬，署名的有陈果夫、陈立夫、朱家骅、洪陆东、谷正纲、吴铁城等，在重庆市区川东师范举办的展览会开得有声有色。陈果夫虽然力促此事，但大中公司并无他和陈立夫的股份。据1940年2月27日《中央日报》报道, 研制的煤气汽车2月6日从贵阳出发，10日到达重庆，试行驶484公里，全程路险坡陡，安全无虞。实际行驶29小时20分, 平均时速16.5公里，较一般汽车约慢20%。耗煤432公斤及引燃汽油6加仑，折合每公里费用一角九分三厘，行驶484公里较一般汽车可节省汽油费500元以上。此外，研制的煤气汽车陆子冬和周寿冬获得1940年经济部批准的五年专利。
有了充足的资金，公司因此得到发展，成立总公司，在小龙坎设装配厂，在化龙桥设制造厂。副总经理李轫哉兼管总务处及财务部。总务有二十余人，财务十余人。副总经理邵逸周兼管技术部及装配厂厂长，邵为武汉大学教授，装配厂职员十余人。副总经理王兴圻兼业务部主任，但此人没有正式到职。
1942年日军飞机对重庆狂轰滥炸，公司的办事处、化龙桥制造厂的器材，均付之一炬，业务全面停顿。加之煤气汽车推广使用的问题没有取得突破，员工失去信心，大中公司遂于1943年正式停业。由于货币贬值，了结贷款、股本及各项财务开支之后，尚有余额600元。1944年至1945年8月，陆闲居重庆小龙坎。
1939年1月陆子冬赴渝，江苏银行副总经理严锡繁留守上海，代表江苏银行与江苏农民银行在上海设一秘密电台，与重庆保持通讯联络。电台设在迪化（乌鲁木齐）南路396弄26号的陆子冬家，是新近落成的花园洋房，此事得到陆夫人的同意。秘密电台主管人陈锡康，工作人员沈维葭。约二三个月，电台迁往淮海路迪化路东一个弄堂内，后又迁富民路。搬迁时皆由陆之子陆沛霖开汽车协助。抗战胜利后，陆回沪，妻子孙展云告知，日本人曾来家中搜查过，十分危险。陈果夫的秘书在渝曾与陆说过，他知道设电台之事，可见这个秘密电台并不仅仅是普通的商业电台。
立身实业
八年抗战终于取得胜利。1945年9月钱大钧赴任上海市长，陆子冬以经济部接收专员的名义同机飞沪，与阔别六年多的妻子团聚，接收了华东煤矿、南通大生纺织公司以及闸北水电公司。1945年至1949年任南通大生纺织公司的常务董事代董事长，董事长洪兰友。1945年9月至1956年任华东煤矿总经理，董事长严惠宇。公司设在上海四川路33号，矿址在徐州贾汪，矿长徐季梁，1947年秋日产煤达2000吨。1945年10月兼任闸北水电公司总经理，董事长钱信之。水电公司的日常事务由常务董事孙煜峰、王子崧处理，因与孙煜峰意见不合，陆在1949年二三月间辞职。
1946年陆兼任上海广慈医院董事长。当时政府规定，外国人不能担任医院的董事长和院长，董事袁佐良、严惠宇、赵棣华等推举陆子冬兼任董事长之职。约每隔半年经管医院的法国人开一次董事会，向董事们报告业务情况，陆、严等曾应要求出资购买医院需要的救护车。根据陆的记忆，董事会一直开到1957年。
1948年10月，开滦、淮南、华东、台湾四煤矿代表王君轼、孙毓琦、马伯龙等十人组成干事会，陆子冬被选为四矿联营处主任干事，至1950年去职。
1946年国民政府行政院设立善后救济总署，同年1月陆子冬兼任苏宁分署署长，至同年8月去职。副署长席鸣九、李崇德，分署筹备处设在南通大生纱厂上海办事处内，位于上海南京路女子商业银行大楼，便于陆兼管。同年二、三月间分署在镇江的办公地点修缮就绪，分署迁徙，陆每月约到镇办公十天左右。分署的责任是从行政院领取分配和储运由联合国拨给总署的救济物资，并根据情况派遣工作队会同当地救济协会发放救济物资。陆在任期间，按需给江苏各地发放救济物资，包括淮阴解放区。
1945年7月抗日战争胜利前夕在重庆时，陈果夫与陆子冬谈话，说如果愿意他可以向蒋介石推举陆出任上海市长。陆回答说没有这个能力，还是从事工矿实业为宜。事实上，陆此时对国民党的统治已经失去信心。1944年陈因躲避日机轰炸，住到偏僻的某乡间学校养病，陆花了一天时间从市区过江看望陈。二人谈到时局，陆表示孔祥熙、宋子文这帮大小贪官污吏当政，即使抗日战争胜利，国家前途也没有希望，应该早作考虑，胜利后人事安排要大大刷新才是。陈在愤懑之余，表示无能为力。陆劝陈及早隐退，洁身自安。陈黯然答曰，“今日之我，脱身非易，存身更难，又有何处可洁我身？”
澄清史实
历史已成过去，不必也不可能更改。还历史本来面目，澄清史实，仍属必要。
有关陆子冬的资料虽不算多，但有两点不确之处。其一，称陆子冬为“CC分子”。陆与陈果夫、陈立夫熟悉，而且与陈果夫私交甚密，这是不争的事实。陆的从商成功，少不了陈的相助，也毋庸讳言。陆在1930年由陈果夫介绍参加了国民党，是因为当时要求煤矿负责人必须是国民党党员，但他消极应对党务活动，拒绝担任一切党内职务，始终与陈保持一定距离，与CC派系无关。1948年上半年陈果夫在上海岳阳路寓所养病，陆去看望，谈到时局。陈表示大势已去，无可救药，准备去台湾。并问陆是否去台，陆如实相告，说不打算去，尽管华东煤矿公司已在台湾购置了楼产。陈说你我为友，共产党绝不相容，走为上计。陆说垂暮之年，葬身家乡，于愿已足。陈说既然如此，但愿平安。1948年下半年，陈回访陆家，索要了陆沛霖在台北的地址，珍重道别，怏怏而去。陆的独生子陆沛霖（1918-2001）及儿媳严忠媛（1921-）和两个孙子于1948年4月到达台湾，陆沛霖在上海浙江兴业银行下属的海丰贸易公司当台北办事处主任。陆不仅自己不去台湾，还在1949年5月上海解放前约十天，火急电召陆沛霖妻儿4人乘飞机赶回上海。可见他当时的心态及对时局的信念。
解放以后，陆子冬一直与子孙安居在上海乌鲁木齐南路。1959年起担任上海徐汇区政协委员、常委，从未被视为“CC分子”。1979年3月中共徐汇区天平街道党委作出“关于陆子冬同志的复查结论”，全文如下：“文化大革命中陆子冬同志因特嫌问题受到审查，1970年5月6日原徐汇区革委会地区组作了‘陆子冬问题不予处理’的结论。现经复查陆子冬同志在解放前长期从事银行矿务工作，1928年至1949年先后担任长兴煤矿、大中煤矿、华东煤矿、开滦、淮南、华东、台湾四矿联营处等经理职务，并与陈果夫、陈立夫关系密切。关于陆子冬的上述经历，解放后已主动作了交待，查未发现有什么问题。文化大革命中对陆子冬同志作特嫌进行的所谓问题审查，是林彪四人帮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的干扰，故撤销原徐汇区革委会地区组1970年5月6日的结论。”
误传之二是，网上流传的《淮北历史大事记》（2008年7月9日发表）中有一段记载：“民国19年（1930年）3月18日烈山矿务局长陆子冬收买叛徒栾正义、惯匪沙克银，在雷河岸边暗杀中共宿县县委委员兼任烈山煤矿特支书记梁文焕。”读此文字令我震惊，如此重大血案解放后多年何以未得清算？何况还经历了“文化大革命”? 如果确有此事，焉能漏网？
查阅《矿业周报》，1930年3月14日出版的第86号第593页报道, 农矿部 “现决计改进该矿（烈山煤矿）, 已改委陆子冬为局长……闻陆局长对于该矿工程设备拟另筹巨款补救, 并不日将由沪转京赴山就职云”。3月21日出版的第87号第623页又报道，“陆子冬新任烈山煤矿局局长，日前由沪来京，不日将赴局就职”。足见1930年3月21日陆还没有到烈山，如何收买叛徒在3月18日杀害梁文焕？再查陆子冬履历手稿，1930年三月份陆还在上海招商局任文书主任，九十月间才就任烈山矿务局局长。
查《淮北市志》第二十八篇第一章人物传记有关梁文焕的记载：“民国19年3月16日，烈山煤矿特区和船运工会……组织船运工人再次举行罢工，……罢工取得了胜利。矿局获悉屡次罢工都是梁文焕领头组织的，便蓄谋加害，用重金收买工人栾振义、张正远和土匪头子沙克银，准备暗杀梁文焕。3月26日，梁文焕从古饶集船运工会回到烈山煤矿，被栾振义、张正远骗到矿井附近的雷河大堤，早已埋伏在那里的沙克银枪杀了梁文焕。”这段文字应该是有关梁文焕的最详细的资料，这里只说杀害梁的主使是“矿局”，并未提陆子冬，梁牺牲的时间也不是《淮北历史大事记》所说的3月18日。
1956年6月，陆子冬深爱的妻子孙展云患癌症去世，子冬没有续弦。从此潜心气功健身，每晨在家练习，与叶涤生、范石君、胡美成、楚湘江、唐行郛等不时交流切磋。围棋亦是爱好，教孙辈（孙子及孙女共五人）下五子棋，与金绶章等偶或对弈，偶或探讨易理，安度余生。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十年浩劫中陆子冬历经磨难，坚强淡定。曾孙女及曾孙四人相继出世，一一为之取名，天伦之乐，慰藉垂暮。1977年12月21日陆子冬病逝于上海龙华医院，享年八十五岁，子孙及曾孙均在。两年后与夫人的遗骨合葬于苏州洞庭东山。
陆子冬所处的时代已经过去，大江东去，踪迹难寻。后辈追思，谨作小诗两首。其一：孜孜年少欲从戎，一夕登舟乘长风。壮志归来图强国，矿山创业复金融。其二：荦荦名流立矫松，谦谦君子坐藏锋。风云乱世全身退，橘绿东山偃耄龙。
本文的撰写承蒙老同学韩冲先生指正，大成老旧刊全文数据库提供资料，一并致谢。
（作者为南京林业大学教授）
责任编辑沈飞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