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红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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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7-28 10:0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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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舒,女,上海教师,从事旅游专业教学工作。2002年开始发表小说,上海市作家协会新世纪第一届青年创作班学员,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签约作家。作品不断在《收获》、《上海文学》、《小说界》、《青年文学》、《中国作家》等杂志发表,多次转载或选入年度精粹。出版小说集《寻找雅葛布》,散文集《马格德堡日记》。中篇小说《阳光下的呼喊》进入当代中国文学最新作品2007年度排行榜。至今已发表和出版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一百万字。现就读于鲁迅文学院第八届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

一 宝蓝 艳红

在我九岁那年的春天,我父亲把我们家后院里的竹林砍了个精光。几天后,我们家前所未有地来了许多客人,他们穿着东亭镇上千篇一律的衣服来参加一场葬礼。客堂经过简单的布置成了一间简陋的灵堂,哭声和低语声弥漫了我们家三进叠套的青砖瓦房。我数了一下我的家人,奶奶、爸爸、妈妈、姐姐和我,五口人,一个也没有少。那么他们在为谁送葬,为谁哭泣?

我奶奶把我拉到灵堂里的床榻前,她指着躺在那里的一具扁薄平坦的身躯说:这是你小姑奶,青囡,跪下,磕头!

小姑奶!小姑奶?我从不知道我有一个小姑奶,可我还是在看着这个已经死去的女人时感到无以名状的亲切,我对这个逝去的生命没有丝毫惧怕,我站在她跟前细细地看,她苍白而洁净的面容,她夹杂着银色细丝如云朵缠绕的头发,她一袭宝蓝色锦缎华服的安静的身躯。她就躺在那里,闪着幽蓝光芒的寿衣使她的身体像一片神秘的夜空,瑰丽而深邃,夜空里流淌着一条繁星绵密的银河,星星在她平展延伸的双腿上一路撒开,一直撒到裤腿边缘,银河戛然截断。然后,一个红鞋女子用她那双突兀的小脚,端端站立在银河岸边。对,小姑奶躺在那里,脚上穿了一双红色缎面布鞋,艳丽如血的红,鞋面上绣了两朵同色海棠。

小姑奶死的时候以她惊人的美丽容貌让活着的人觉得活得无地自容。在聚集一堂到我们家来参加丧礼的所有人中,只有小姑奶以一身锦缎华服和恬静安然的睡姿保持着她的优雅。那些忙碌着哭泣着的身影,无一例外地穿着简陋的旧装,顶着凌乱的头发,在尘埃迷蒙的空气中展示着因突如其来的悲伤而不修边幅的形象。

那些年,活人们千篇一律的衣着让世上的裁缝失去了所有的想象,人们说话统一、走路统一、吃饭统一、睡觉统一。在我们放眼可见的范围内没有一个特殊的活人,只有死人才可以做一具有个性的尸体。于是,世上的裁缝对制作寿衣的热衷程度远远超过为活人做统一的服装。人们没有权利为自己的身躯作主,但却可以为小姑奶的尸体穿上华丽的衣服、戴上珍贵的饰品,小姑奶便以惊人的美丽成为一个令我无比艳羡的死者。九岁女童的我,对小姑奶的美貌发出由衷的羡慕和赞叹,我站在她平躺着的身躯前,用嘹亮明净的声音宣布:我也要穿这样的衣裳!

我的宣布遭到所有亲友的一片呵斥和教训,我很难懂得对漂亮的容貌和衣着的向往有什么过错,我感受到的仅仅是来自死去的小姑奶身上无以阻挡的美。那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持了一名九岁女童的倔强性格,我没有反驳,没有哭闹,我对众人的意见置之不理,并且用嗤之以鼻的态度对所有人的愚昧和迂腐进行反击。我鼻子里不屑的声响让我母亲忍无可忍,那天,我得到的待遇是母亲的右手与我脸蛋的剧烈碰撞。

那是曾经的往事,直到三十多年后,再度回忆起当年出丧时的情景,我发现,其实“美丽”这个词汇依然无法涵括小姑奶已然死去的容颜。然而对于小姑奶的死,大人却始终保持缄默态度,没有人追问,亦没有人回忆。并且从此往后,在我们家的清明祭奠活动中,始终没有小姑奶的席位。我奶奶在满面皱纹里镶嵌进浓重的忧戚表情,她用枯瘦的双手把酒盅和筷子整齐密集地排列在祭桌上,然后点燃分门别类的三堆锡箔元宝,口中念念有词。我依稀听出,最大的那堆元宝,是化给太爷爷的,其次是太奶奶,再次是我爷爷。没有小姑奶的份。我始终疑惑不解,但从不敢贸然提问。可我总是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小姑奶身上的那套宝蓝色绸缎衣裳究竟穿了多少年,并且我断定记忆中美艳无比的衣裳正在逐渐褪色破旧。她总还需要一些钱,在那个世界里,她应该替自己买套衣裳或者买把梳子。可是我奶奶不认为小姑奶有任何用度的需求,在她活着的岁月里,她坚持着对小姑奶固执的吝啬,从不犹豫退让。

小姑奶死后的第三年,清明时节,我们家的后院里,大片竹子开始出笋。轻风掠过竹林,摇曳出几许“刷刷”声响,多日绵绵细雨后,我们家厢房角落里的泥砖地上,就有两尖褐色的幼笋破土而出,它们的根部紧紧相连,顶尖朝上斜斜矗立,犹如一对并蒂金莲。厢房角落里摆着一张八仙桌,两枚幼笋在八仙桌的掩护下茁壮成长,直到长至三寸,它们便果真似一双金莲小脚,在角落里以丁字形角度默默站立着。厢房是一处被大人忽略的地方,那里曾经是小姑奶的卧房,现在,成了堆放破旧家具的仓库。没有人注意厢房里的八仙桌底下,一对生命正在悄然滋长。只有我,因迷恋着一种叫“走投无路”的游戏而常常把厢房当作我玩耍的地方。为躲避想象中的追逐,我钻进了蛛网密布的八仙桌底下,然后,我便发现了那对并蒂笋。我伸手抚摸了一下它们毛茸茸的躯壳,带着些微温度的手感让我确信,这是一种有着旺盛的生命力的东西。如果这对三寸并蒂笋的端头连着一个人的躯体,那么我想,她一定是小姑奶。

从八仙桌底下钻出来后,我就打算为那对并蒂笋做一双红鞋。我因此而试图从我奶奶卧房的柜子里寻找到一块红色的布头,尽管我不会做鞋子,但我还是对自己如何把红布头裹在竹笋上使之成为一双穿着红鞋的小脚抱以强烈的热情。然而,十二岁女童的我无论如何找不到一块红布,最后,我在厨房里找出了一块白色蒸笼布。这块材质稀松得像网纱一样的布头是我奶奶用来铺在竹笼底下蒸糯米糕的。我飞速开动脑筋想象着怎样把一块白布变红,最后,我想到了利用红药水染布的方法。

寂静的午后,我从奶奶卧房里偷出了那瓶叫“红汞”的药水,然后悄悄躲进厢房。十分钟后,我把一块白色蒸笼布糟蹋得像刚从医院手术室里扔出来的沾染了斑斑血迹的纱布,我把整瓶红药水都倒在了布上,但它依然无法变成一块完整的红布。我不能想象把这样一块红白斑斓的布裹在那对三寸并蒂金莲上会是怎样一副残破恐怖的样子,总之,它肯定与小姑奶穿着海棠红鞋的脚大相径庭。我放弃了尝试,我把破烂不堪的蒸笼布藏在贴身衣袋里,我在红药水空瓶里灌入井水,放回了奶奶的卧房。然后,我若无其事地在我奶奶的眼皮底下继续我神秘游戏的探索。

那夜,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我的身体里汩汩不断地流出鲜血,我的裤衩上因此而布满了血迹,可我身躯的任何部位并无疼痛的感觉。我灵机一动,决定用自己的血液染红那块半途而废的蒸笼布,我确信这么多的血一定能让它变成一面艳红的旗帜,那样,我就可以把厢房里的那对并蒂笋变成小姑奶穿着海棠红鞋的金莲小脚了。我试图从身上寻找到流血的疮口以完成染布工作,可我搜索了所有的肌肤关节,没有一处破溃亦或撕裂。这是多么奇怪的现象,我明明知道自己在流血,可我却找不到血液涌出的通道。

我一夜徒劳,最后没有完成预想中的工作。我奶奶把我像一根擀面杖一样推来推去摇醒时,细雨正洗刷着窗外的竹林,泥土因潮湿而散发出淡淡的腥味。“青囡,快点起床,落雨了,雨伞和套鞋放在书包边。哎,天作孽……”我在奶奶绵长细锐的唉声叹气中起身穿衣,然后,我看到我睡了一夜的床铺上,一大片鲜红的血迹,洇湿了我的蓝白条纹床单。

我奶奶对我过早来到的青春迹象显然毫无准备,她的唉声叹气迅速变成了怒声呵斥,她用恶毒的诅咒谩骂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对象,凌厉的声音通过她掉落了一半牙齿的嘴巴流淌而出。那些谩骂的句子和词汇,在一个春雨连绵的早晨,成了我成长转折的标志性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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