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与“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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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7-28 09:5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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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1月7日,是晚清著名政治家李鸿章(1823.2.15—1901.11.7)逝世105周年纪念日。

时间倒退到整整110年前的1896年。

8月28日至9月5日,李鸿章以“大清帝国特命全权公使”的身份,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访美利坚合众国。在此之前,李鸿章先后访问了俄、德、荷(兰)、比(利时)、法、英6国。

这时的李鸿章已经73岁高龄。当时,中国正加速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从独立国家向半殖民地演化。就在李鸿章此行出访一年多前,先是他苦心经营了近20年的北洋海军被日军覆灭,继而又代表清政府在日本被迫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李鸿章也因此被革去直隶总督和北洋大臣的职务,故视此为奇耻大辱,发誓“终生不再履日地”。

李鸿章此番出访欧美,一方面是为了实现清政府“以夷制夷”的策略,另一方面,西方列强无不想在中国多攫取“一杯羹”,鉴于李鸿章在清帝国的地位和作用,于是纷纷邀请李氏首先访问自己的国家。在访问欧洲6国的过程中,李鸿章每到一处,无不被“待若上宾”:在俄国,他被当做最尊贵的国宾,受到沙皇接见;在德国,德皇设国宴,并亲自陪同他检阅御林军;在英国,他觐见了维多利亚女王……

李鸿章到达美国之后更是受到“史无前例的礼遇”。成千上万的人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个个“喜气洋洋,像过节一样”,都想亲眼目睹这位大清帝国总理大臣的风采——“因为此人统治的人口比全欧洲君主们所统治人口的总和还多”①。每一个能看到码头的大楼窗口内都挤满了观光者,每一座高楼的楼顶上也站满了人,特别是能俯瞰码头的百老汇大厦楼顶上更是人声鼎沸。所有靠近码头的地方都已人满为患。“圣·路易斯号”邮轮终于靠岸后,“欢迎的号角刚一响起,就很快被人群的喧嚣声所淹没”。水上、岸上的欢呼声、喧嚣声、爆竹声、火炮声响彻云霄,“数万体面商民,执旗列岸而迎,脱帽欢呼,万声如一”②,沉浸在一场盛大而热烈的庆典之中。从港口到李鸿章下榻的华尔道夫饭店,也到处是黑压压的人群。“所有包装货箱上、米袋上和一切能越过人群占有瞭望优势的突出物上,都挤满了汗流浃背等候多时的人们。人要穿过街区是很不容易的,街上汽车的行驶也极为困难。”③纽约警方不得不增加警员维持秩序。

李鸿章下榻纽约后曾对美国政府代表卢杰将军说:“法国人试图劝我经马赛和苏伊士运河回国,但我回绝了。我告诉他们,我想访问美国。”后者则妙语作答,称李鸿章此番访美“就像是一个国际大家庭里的大哥哥探访远方的弟弟”④。

对美国政府给予李鸿章来访“史无前例的礼遇”和普通民众的巨大热情,当时的《纽约时报》评论道:“这不仅表明了他个人所具有的崇高尊严,同时也表明了大清帝国的伟大。”⑤

李鸿章在访问美国近10天的时间里,不仅在美国民众中掀起了一场“李鸿章热”,同时也受到了包括《纽约时报》、《纽约太阳报》⑥在内的众多媒体众星捧月般的热烈追捧。各报均将李氏来访视为“绝大新闻”⑦。早在李鸿章踏上美国土地之前,美国媒体就已经全文刊登了他与法国总统共同接受记者采访的情况。李鸿章乘坐“圣·路易斯号”邮轮抵达纽约港时,各路记者更是“争■舟以奉迎,各操觚(古代写字用的木板——引注)而作记”。

对李鸿章的来访,当时的《纽约时报》有极为详尽的报道。《纽约时报》创刊于1851年。李鸿章到达的那年8月,阿道夫·S·奥克斯刚刚把濒临破产的《纽约时报》买下来。奥克斯采取了与当时普利策和赫斯特耸人听闻式的新闻报道完全不同的办报方针,而是要“出版一份新闻全面、社论稳健,供不喜欢过分强调消遣性的材料和特写的读者阅读的报纸”⑧。以后,在奥克斯本人及其家族的苦心经营下,《纽约时报》逐渐发展成为当今在国际上拥有广泛影响和崇高声誉的美国第一大报。

《纽约时报》对李氏来访的报道尽管在选词造句上尽量克制,但字里行间仍然掩饰不住友好之情。“龙”在西方人那里一向意味着“凶暴”,但在《纽约时报》的记者笔下却是:李鸿章乘坐的“圣·路易斯号”邮轮“第二根桅杆上悬挂着大清国国旗,旗上图案是在黄色的衬底衬托下一轮红日升起,深绿色和大红色交织而成的龙在昂首飞舞”⑨。而李鸿章本人在报道中更是丝毫不见“东亚病夫”的影子,而是神采飞扬,和蔼可亲,面容慈祥,“双眼明亮,闪烁着睿智的光彩,目光里包含了幽默和机智”⑩。

当然,性格一向开朗的美国人也没忘了拿这位“来自中国的大人物”(the big pot of China)“幽默”一把。一位叫做William Carleton Robey的剧作家于1897年编写了一出《恭迎李鸿章》(Li Hung Chang’s Re工ception)的歌舞讽刺喜剧,把李氏此次来访描写成是为了“选妻”(selecteda wife){11}。

尤其引人兴味的是,李鸿章还被当时纽约市家喻户晓的“黄孩子”请进了《霍根小巷》!{12}

“黄孩子”是当时一个系列漫画中的中心人物,其英文原词为Yellow Kid。“黄色新闻”这一新闻学术语即发端于此。这个“黄色幼童”至少与3个人有关,其中两个是大名鼎鼎的普利策和赫斯特,另一个则是漫画家理查德·奥特考尔特。

约瑟夫·普利策(1847年~1911年)原是匈籍犹太人,1878年开始在美国经营报纸,主张“不为党派服务,而为人民服务;不是共和党的喉舌,而是人民的喉舌”,为公众利益而鼓吹坚决的社会改革,坚持与黑恶势力作斗争,因而获得巨大成功。普利策的办报方针标志着美国新闻业从“黑暗的党报时期”转向“新式新闻业”,他本人也因此享有美国“现代新闻之父”的美誉。

但是,普利策同时熟稔“耸人听闻的新闻内容和版面”对读者的巨大魔力。1883年,他收购《纽约世界报》,并从1889年起在报纸的星期日刊上定期出版连环画专页。其中,最成功、影响最大的漫画家就是奥特考尔特。他的系列连环画总名为《霍根小巷》(Hogan’s Alley),描写纽约东区社会底层人群杂乱、喧闹、粗俗的廉租公寓生活。“黄孩子”是贯穿其中的中心人物。从外表上看,他仿佛是过去上海滩某个“小瘪三”的美国版:头上只有几根头发,总是咧着嘴傻笑,牙齿却几乎掉光,两只绿豆般的小眼睛有一只还不大能够睁开,穿着一件垂到脚脖子上的肥大睡衣,两只脚光着。他整天东游西逛,对纽约新近发生的各类事件(其中以社会新闻事件为主)评头论足,而且十分搞笑。《纽约世界报》的印刷工人们给他的睡衣涂上了一层鲜亮的黄色。《霍根小巷》连环画所反映的社会生活十分贴近社会底层民众(包括大量移民),其叙事方式夸张、幽默,饶有兴趣,那件肥大睡衣的颜色又是如此夺目,故而“黄孩子”一时名声大噪,家喻户晓,《纽约世界报》的发行量也因此一路飙升。

正当普利策的《纽约世界报》借助“黄孩子”大行其道的时候,威廉·伦道夫·赫斯特(1863年~1951年)闯进了纽约城。1895年,对普利策的成功垂涎已久的赫斯特在纽约买下了一家陷于困顿的报纸,更名为《纽约新闻报》(晚刊)。他几乎在一夜之间把《纽约世界报》星期日刊的人马挖到了自己旗下的新闻报社里,同时也把奥特考尔特连同“黄孩子”一道挖了过来。普利策则雇用了另一个叫做拉克斯的画家继续在《纽约世界报》上刊登“黄孩子”连环画。一时间,纽约城有了两个版本的“黄孩子”连环画,引发了“黄孩子双胞胎案”,普赫双方为争夺“黄孩子”版权而对簿公堂。

除普赫两家同时刊登“黄孩子”连环画及“黄孩子”的大幅广告外,还有人把“黄孩子”搬上了舞台,在纽约音乐厅上演,成为《纽约世界报》和《纽约新闻报》的象征。再加上两报充满了刺激性的新闻,于是人们将这种新闻和“黄孩子”连环画联系起来,称其为“黄色新闻”{13}。

李鸿章在美国访问期间,正值“黄孩子”和他的《霍根小巷》炙手可热之时。含有李鸿章形象的那幅连环画刊登在1896年9月6日的《纽约世界报》上,也就是李鸿章离开美国前往加拿大的第二天,题目是《李鸿章访问霍根小巷》(Li Hung Chang Visits Hogan’s Alley)。其作者不是别人,正是“黄孩子”的首创者、后来转到赫斯特麾下的漫画家奥特考尔特。

整个画面虽然不乏漫画特有的夸张、变形和幽默,但气氛热烈,具有浓厚的中国色彩(见图一):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爆竹声声炸若惊雷,鼓乐阵阵响彻云霄。李鸿章头戴三眼花翎黑丝绒官帽,身穿黄色长袍,手执月亮形丝扇,脚蹬黑色布鞋,面容清癯慈祥,仪态万方地端坐在像峨眉山“滑竿”那样的轿子上。他的红色圆形靠背恰如一轮红日。画面正中、李鸿章背后上方高举着一个标牌,上书“李鸿章”三个楷体大字。他的轿子安放在由一只白色山羊拉的四轮木箱上,而牵羊的人正是“黄孩子”——只不过今天戴了一顶中国式黑色瓜皮帽。他的黄色睡衣上写道:“嗨!他认为我是中国人——却一言不发。”人们唱着歌,护卫着、簇拥着李鸿章,长长的人流塞满了整个小巷,连小巷两边的建筑上也站着欢呼的人们,有人甚至不小心从高处跌落下来。在画面上方高大建筑的墙壁上有两则广告,其中一则写道:“女士们!赶快讨要李鸿章式紧身衣吧。假如商贩向你兜售别的什么,你就告诉他他不过是个撒谎大王罢了。”{14}

画面上李鸿章的穿着打扮与《纽约时报》当时的报道颇为相似:“李穿着著名的黄马褂,这种马褂有点像披肩,看不出有什么实际的用途。马褂里面是深蓝色的织绵软绸外套,再里面穿着深红色的裙服,上面凹印着许多暗花的纹饰。他穿了一双白色厚底靴,把人的个子垫高了许多,戴的帽子是现已不再时兴的满清官帽,从上到下往里收束,露出刮得光亮的头皮,只剩下黑色的一小片,帽子后面垂吊着用丝带束编至膝的长辫。帽檐是黑色的,帽冠镶着金边,用灯芯绒制作的软织物从顶戴内向外披散出来。顶戴的正中有一个宝石纽扣,顶戴上还斜插了一根三眼花翎,在他的右手小指上戴了一颗光彩耀眼的钻戒。”{15}

从《纽约时报》的报道中可以看出,早在李鸿章离开美国之前,他的形象就已经被制作成卡通人物了。1896年9月2日,在接受采访时曾有记者问李鸿章:“您对自己的画像出现在本市有何评论?”李鸿章嘴上说“不怎么样,他们画得不像”,但“脸上出现了非常特别的表情,显示出了美国式的幽默,好像乐意成为卡通和漫画中的人物”。

1896年9月5日,李鸿章一行离开美国前往加拿大(当时为英属)访问,9月14日搭乘美国太平洋轮船公司的轮船离开加拿大回国,10月3日到达天津。在为期190天的访问中,李鸿章一行经过四大洲,横渡三大洋,水陆行程达9万多里{16}。值得一提的是,李鸿章回国途中经过日本横滨港时需要换船。按照常规,换船必须先上码头。但是,曾因《马关条约》之恨发誓“终生不再履日地”的李鸿章,为了不让自己的精神和肉体与日本国土发生一丝一毫的关系,无论如何也不肯上岸,侍从们只好在两船之间搭起一块跳板,冒着掉到海里的危险将他扶上了另一条船。

李鸿章此行出访欧美,本意是要为清政府结交西方列强,实施“以夷制夷”的战略。然而,此时的清政府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犹如“敝絮塞漏舟,朽木支广厦,稍一倾覆,遂不可支”,李鸿章自称不过是个“东补西贴”的“裱糊匠”罢了{17}。

4年之后的1900年,八国联军侵占北京。此八国除荷(兰)、比(利时)、加(拿大)外,李鸿章访问的欧美各国全部在册。1901年9月7日,李鸿章等代表清政府与11国签订了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不平等条约《辛丑条约》。这11国除加拿大外,李鸿章欧美之行的其余各国又是全部在册!《辛丑条约》的签订标志着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统治秩序完全确立下来。李鸿章气恼交加,咯血不止,饮食不进,于11月7日带着无尽的遗憾,走完了他78年的人生历程。据载,就在这位大清重臣已处在油尽灯枯的弥留之际,俄国公使仍站在他床头逼迫他签字。俄国公使走了之后,李鸿章两目炯炯不瞑,张着口似乎想说什么,当身边的人说完“未了之事,我辈可了,请公放心”之后,“目乃瞑”……{18}

注释:

①③④⑤⑧⑨{10}{15}郑曦原编:《帝国的回忆——〈纽约时报〉晚清观察记》,北京,三联书店,2001年。

②雷禄庆:《李鸿章新传》,台北,文海出版社,1982年。

⑥the Sun,取“为人人发光”之意,1833年9月3日由本杰明·H·戴创办于纽约,被认为是美国新闻传播业大众化开始的标志。

⑦蔡尔康等:《李鸿章历聘欧美记》,长沙,岳麓书社,1986年。

{11}〔美〕Library of Congress American Memory Wed Site. http://memory.loc.gov,22 Dec.2003.另按:该剧编写前5年,李鸿章继配赵氏(1838年~1892年)病逝,参见雷禄庆《李鸿章新传》、苑书义《李鸿章传》。

{12}〔美〕弗吉尼亚大学官方网站,http://xroads.viginia.edu/~MA04/wood/ykid/intro.htm.

{13}〔美〕埃默里父子:《美国新闻史》,北京,新华出版社,1982年。

{14}“紧身衣”英文原词为corset,当意指李鸿章在美访问期间穿的“黄马褂”。

{16}苑书义:《李鸿章传》,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

{17}苑书义:《李鸿章历史定位论纲》,http://www.acriticism.com/article.asp?Newsid=4521&type=1005.

{18}庞森:《走进联合国》,http://lz.book,sohu.com/chapter.php?id=4424&volume=4&chapter=7.

(作者单位:同济大学传播学院)

编校:张红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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