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轩岗医院爆炸祸从何来

工作报告 |

时间:

2021-10-11 09:4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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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年来多起意外爆炸案中最令人心悸的案例,折射出产煤地经济社会的畸形生态

4月10日凌晨2时25分左右,山西省忻州地区原平市轩岗镇煤电有限公司职工医院(下称轩岗煤电医院)车库突然发生爆炸。

截至4月14日夜本刊发稿时,现场已清理出遇难者尸体31具,其中16男15女;另有19人受伤。因辨认尸体的工作仍在进行,死亡名单尚无法最终确定。

4月13日凌晨,爆炸后的第四天,犯罪嫌疑人王晋生在山西朔州向原平市轩岗警方打电话投案自首;晨5时16分,警方将王从朔州押解回忻州。另一涉案嫌犯王国华也于当天上午9时45分在轩岗归案。

据警方透露,王晋生,男,41岁,系轩岗煤电医院总务科副科长;王国华,男,31岁,系王晋生的司机。警方初步查明,此次爆炸事件,是王晋生等人非法购买、储存自制的炸药自燃自爆引起的。

王晋生供述,他与别人曾合伙开了一座煤矿,证照到期后,公安机关停供炸药。案发前十天,他从晋南某县炸药贩子处买到炸药,并和王国华一起,将两吨多炸药悄悄存放在由总务科管理的车库里,供自己私开的小煤窑用。

据《财经》了解,王晋生与王国华因涉嫌非法买卖、运输、储存爆炸物罪,已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其他与王晋生可能有牵连的人员,警方正在调查之中。

悲剧瞬间

4月11日,随着西伯利亚寒流挟今春最凶猛的沙尘暴袭来,天空飘落起春天少见的大雪。

《财经》记者赶到轩岗镇时,已是漫天皆白。小巷街角,最触目显眼的是随处可见白雪覆盖着的小煤堆。白中露黑,黑白分明,提醒着人们煤炭在这个乡镇的特殊地位。

进入爆炸现场,记者看到,位于爆炸中心的车库,是一幢两层楼结构的钢筋水泥结构房,已被彻底摧毁。爆炸使方圆一平方公里内的建筑发生不同程度的破损。车库北面是一幢五层的医院职工家属住宅楼,共五个单元,离车库最近的位于南侧的五单元主体建筑已被削去过半,剩下的一半也摇摇欲坠。房内结构清晰可见,裸露在外的钢筋在大雪初融后,坠着一溜晶莹的冰柱。

发生爆炸的底层车库中已经很久没有车辆停放,二层则住有三户人家。据记者了解,除一户人家因外出幸免遇难,其余两户七人已确定死亡。死者包括煤电医院外一科护士田某一家四口,以及另一户王姓三口之家。

医院职工家属楼五单元朝南一侧的住户也遭受劫难。据四单元住户李焕德介绍,除了三楼一位老人因睡在过道逃过一劫,五楼朝南的三口之家、四楼朝南的两名住户、二楼朝南的三名住户全部遇难。

死亡人数最多的是今年60岁出头的王双全家。王因双腿残疾,医院分给他五单元一层南侧的住房,距车库仅七八米远。王本人、他的儿子、儿媳、两个孙子不幸身亡,只有一个13岁的孙子因在外读书,幸免于难。

在爆炸中心的车库西侧,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无名小街。这是镇里人通往轩岗火车站的捷径,因此成了轩岗最繁华的商业区。该小街的东面,是一排25间的平房旅馆,来轩岗找工作的外地民工几乎都住在此地。

据当地居民介绍,发生爆炸的当晚,该旅馆中有四人在搓麻将,边上还有三名看客。现在其中有五人已不知所终。此外,住店的客人中有许多是来找工作的外地人,小旅馆又未实行登记制度,其中是否有人伤亡,还不得而知。

据《财经》了解,嫌犯王晋生的家离案发地约800米远。他在自首后供述说,4月10日凌晨发生爆炸时,他正在家中,随后冲出了家门。待看清爆炸的方位,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天明前,他和司机王国华立即出逃,先徒步走到原平的邻县宁武,后来又乘出租车到了张家口、朔州。他在朔州看到电视上的通缉公告后,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决定投案自首。

在警方的笔录上,王晋生称:“我知道那天的爆炸,是因为我在医院内一闲置车库里私自存放了炸药、雷管后爆炸了。我看电视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对不起轩岗街上死的这么多人。犯下这么大的事,我死有余辜。认罪伏法也就行了。”

“爆炸的都是有煤的地方!”

在警方的笔录上,王晋生还供述称,“……我看电视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不会走的。我平时也是严格正经的人……”

尽管如此,王晋生不能否认一个事实:身为矿医院总务科副科长,他私开小煤矿,并且把开矿的炸药私自存放在由他掌管钥匙的车库里。显然,惨剧的发生可视为一个偶然事件,但与当地开采小煤矿之风有着必然的联系。

王晋生是轩岗镇本地人。当地居民介绍,王平日留着小平头,看起来很是精明。因为在社会上“吃得开”,尽管是事业单位职工,仍与人在轩岗镇北梁村开了个小煤矿,并购有一辆北京吉普213型车。

据《财经》了解,此次轩岗煤电医院车库爆炸,并非山西第一次因民间私藏炸药引发的恶性事故。去年3月2日,山西省蒲县克城镇后沟村一煤矿老板家中私藏炸药爆炸,祸及相隔数米的北新庄小学。正在上课的小学师生被埋,死亡人数超过20人。

今年以来,同样有多起事故发生。1月25日,临汾市尧都区东赵村南13巷11胡同一排四号院发生爆炸事故;2月3日,蒲县一民宅私藏炸药发生爆炸,六人死亡;2月5日,临汾市所属汾西县和平镇阳庄村一住宅发生爆炸,造成五人死亡;3月24日,吕梁市交口县民宅发生爆炸,一死六伤。

“爆炸的都是有煤的地方!”55岁的前轩岗矿务局工程处汽车运输公司经理李志平对记者说。

据当地居民介绍,小煤窑集中在比较荒僻的山沟里,一般都是挖一个坑口,填进炸药,把煤层炸松动后,矿工就进去挖。轩岗煤电公司职工李越峰告诉《财经》,正规煤矿的坑口都是用水泥浇筑后才进人,这些小煤矿则是用“木头架子顶着,树枝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在这种情况下,小煤窑的安全状况可想而知,甚至对于发生爆炸,人们几乎司空见惯。

据《财经》了解,此次轩岗煤电医院爆炸后,赶到现场的轩岗村副村长张新文和其他村民都曾经给原平市110打过求助电话。可能接线的人以为发生了矿难,“电话打爆了都没人管。最后大家只好把电话打到了忻州。”一个村民告诉记者。

据《财经》了解,在2005年清理整顿小煤矿时,王晋生的煤矿是属于有证煤矿,未在清理之列。只是后来由于证照过期,不能从合法渠道获得炸药,他才私下“进货”,最终酿成巨祸。

当地人介绍,王晋生原来是轩岗煤电医院的保安人员,半年前才升任总务科副科长。他在自己开的小煤矿中并不是大股东,但大股东是谁,记者暂时无法查实。

小煤矿生态

轩岗当地矿产资源十分丰富,在原平市被称为“西山聚宝盆”。煤炭探明储量11.2亿吨,年产原煤400万吨左右。丰富的矿藏催生了当地的煤矿业,也改变了当地的经济社会生态。

“有煤的地方就有小煤窑。”前轩岗矿务局工程处汽车运输公司经理李志平曾在矿务系统工作过35年。退休前,他曾到小煤窑拉过煤。

李志平介绍,轩岗煤电公司的前身是轩岗矿务局,原属地市级单位,归国家煤炭部直管。矿务局包括四矿五厂,曾跻身于山西省八大矿务局之列。2001年矿务局破产,次年重组为轩岗煤电有限责任公司,属大同煤矿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所有。改制后,轩岗煤电医院已划归原平市管理,但由轩岗煤电有限责任公司暂时托管。

轩岗地区开矿始于阎锡山时代。上世纪50年代,大批苏联专家进驻轩岗,在当地援建了国有煤矿,还建了一个发电厂。经过几十年开采,煤矿资源已日渐稀少。“本地的煤,都快挖空了。”李志平叹道。

但在国有煤矿衰落的同时,私人中小煤矿却在当地迅速生存扩大。由于背后存在的巨大收益,像王晋生这样的煤老板便不惜冒着巨大风险,囤积炸药开设小煤窑。

小煤窑给煤老板带来的收益到底有多大?

轩岗煤电公司职工李越峰给记者算了笔账:开采一吨煤所需的炸药、雷管一般不超过80元;挖煤工的工资,每吨20多元,拉煤工的工资则低于20元。各项费用相加,一吨煤的成本最多不超过120元。但小煤窑的煤出了坑口,普通煤每吨就要卖到180元至190元。以此计算,每生产一吨煤,煤老板最少能挣60元。

李越峰估计,普通的小窑每天能生产300吨到500吨;一些大的小煤窑因为拥有现代化的皮带输送设备,日产量能达到2000吨左右。

轩岗至今仍流传着煤老板的暴富故事。2002年、2003年前后,有个广东的老板到邻近的宁武县开矿。“来的时候啥也没带,就带钞票。一来先买好几千米的皮带,一直铺到洞里面。挖出来的煤不用人拉,直接甩到皮带上运出洞。”当地一位居民告诉记者,“投资了3000多万,两个月就收回了成本!”

据浙江省经济协作办公室2005年的一份《关于温州民营企业在山西省投资兴办煤矿有关情况的调研报告》,山西省原平市仅长梁沟矿区就有62个中小煤矿,其中有59家煤矿曾被温州商人承包。

2005年国家重点整顿“官煤勾结”,原平市也从当年9月开始整顿工作,至今年1月曾经有过大规模的撤资。但是,私开私挖小煤窑仍然很难禁绝。“私开小煤窑的其实都有场面上的人罩着,不然那么大的煤矿,哪能藏起来看不见?不出事大家一起捞好处,出了事就让一两个没后台的顶着。”当地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居民对记者说。

轩岗煤电医院爆炸后,山西省已着手对全省易燃易爆物品管理进行整顿。4月11日至12日,轩岗煤电公司对区内各类房屋存放物进行了全面排查。但当地煤矿生意依然红火。

4月13日清晨6点15分,记者乘坐公交车离开轩岗,去往原平县城。刚刚出镇,就遭遇堵车。一眼望去,近十辆重型卡车全都空着车厢,排成长队,如蜗牛般蠕动。听公交车司机说,这些车都是来拉煤的。

从轩岗出发,一路上以运煤车司机为主要顾客的饭店、加油站、机修部,随着运煤车的滚动,一路延伸,直至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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