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贵堂的海关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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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21-10-10 09:4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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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贵堂(1891—1962),他从一介草根、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实习生,一步一个脚印成功登顶,直至做到那一行的翘楚,演绎了一段海关传奇,被毛泽东直呼为“丁海关”。

抗日募救

丁贵堂字荣阶。荣华富贵,登堂上阶,从他的名和字,不难看出,这个东北的耕读农家对小丁贵堂寄寓着怎样的希望。尤其是丁的祖父,特别疼爱他这个聪明好学的孙子,下定决心,集全家的收入送他去读书。

1912年,21岁的丁贵堂如愿考上了北京税务专科学校。

这是一所专门培养海关专门人才的学校,每年在北京、上海、汉口、广州四地统一招考学员,“课程设置近似商科或外贸专业,只到三、四年级才讲授涉及海关专业的验估学与化验课。旧中国海关长期被帝国主义所把持,具有浓厚的殖民地色彩。表现之一是,规定对内行文、对外布告及接收申报单据等都采用英文,反映到税专,从入学考试到课堂讲授及实习期间的口笔试,也概用英语”。

进了税专,丁贵堂的命运,便与海关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1937年7月28日,上海。这一天的《新闻报》上,刊出了一则《征募救国捐宣言》。寥寥数语,可谓言简意赅,默默诵读,顿觉荡气回肠。

保卫中华民族之神圣战争已于古都揭其序幕,中央当局宣示决心,全国将士奋勇效命。时至今日,有敌无我,有我无敌。五千年之祖宗庐墓,亿万年之子孙命运,均将于此最后关头决其荣辱。吾人如不甘为奴隶,不甘作牛马,不甘永受鞭挞,不甘长被宰割,则在此千钧一发之时机,当有毁家纾难之精神,捐款救国,救国自救。

就在“福星”号海关缉私母舰遭受厄运的当口,丁贵堂极其钦佩抗战将士的忠勇爱国,同情战区难民流离失所,将节衣缩食的所有储存5万元,全数捐出。

民族大义

此乃海关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华员大团结!无奈蒋介石叛变革命后,在上海施行残酷的清共暴行,使海关华员联合会的行动大受限制。总税务司易纨士趁机“把联合会的骨干分子逐一调赴边远各关”,联合会遂昙花一现。

如今,救亡图存的共同使命,再次唤醒了上自海关华员中的最高职务者丁贵堂,下到刚刚工作的实习关员。

淞沪战事发生在上海市郊,虽然黄浦江北岸的炮声清晰可闻,但租界还是“马路上灯红酒绿,无线电台仍然播放着轻柔温馨的夜曲”。

丁贵堂哪里有心情欣赏音乐,战火仿佛烧在他的心里。

十九路军不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它的给养和弹药补充很差,当丁贵堂从收音机里第一时间得知,这支英勇骁战的抗日部队“配备欠缺,尤乏运输工具等军需品”,于是决定临时就地筹款,以解燃眉之急。但极富前瞻性的丁贵堂并没有就此罢手,他同时敏锐地意识到,日寇蓄意侵略,将来中日之间必有大战爆发,所以必须未雨绸缪,预筹款项,以应不时之需。“一旦国家有事,可以集中力量随时捐输”。

一个构想迅速成形并付诸实施,丁贵堂通电全国海关,发起组织爱国捐运动,“以各关华员薪给按月扣缴百分之五,以二年为期”,得到各关华员的一致响应。爱国捐收支保管的任务既繁且重,是个苦差使,而且还必须集中管理,但丁贵堂不辞劳苦,组建了以他为主席的海关华员爱国捐管理委员会,并呈奉总税务司核准,通令各关税务司转饬所属华员自动捐输。这项义举有效地运用了行政手段,有力捐助了十九路军、东北义勇军及冯玉祥、吉鸿昌等华北抗日军队,充分显示了丁贵堂不凡的政治眼光和组织才干。

不久,“伪满洲国”正式成立,溥仪总算“复辟”成功,也给了日本人假借“伪满”名义劫夺东北海关的机会。国民政府作了周详考虑之后,决定封关,移地征税。梅乐和(总税务司)却一心准备妥协,以换取总税务司署对东北海关的行政管辖权。他向国民政府建议与日本当局进行谈判,并默认“伪满”的存在。1932年3月17日,梅乐和派丁贵堂前往东北,就东北海关地位问题与“伪满”代表进行非正式谈判。“伪满”对梅乐和的方案并不满足,只承诺表面上暂时维持东北海关现状。实际上,日本夺取东北海关、截留税款的决心已定,并从6月份起“以高压手段驱逐各关税务司”,开始强行接管。在丁贵堂曾经任帮办的安东关,反抗尤烈,“遂有更多警察(皆日本人)持来福枪上刺刀,入室包围税务司签押桌。税务司不得不屈服于武力”。

至9月,东北各海关一个接一个沦于日伪之手。至此,国民政府对东三省海关的行政主权彻底丧失。历史经验证明,任何与侵略者的讨价还价都是与虎谋皮,丁贵堂的努力,只能是付诸东流。但他的干练,却为他带来“升”机无限。

梅乐和请假回国后,其职由总务科税务司罗福德代理,丁贵堂随即升任总务科税务司。在总税务司署下设的机构中,总务科是最为重要的科,“总务科税务司协助总税务司处理关务,并且在总税务司请假或外出时代理总税务司职务”。此要职一向由英美人充任,中国人荣膺此职,又是以丁贵堂为最先。在引以为豪的同时,丁贵堂也发表了清醒的见地:“堂自入关以来,历蒙各长官特予超擢,诚不敢谓有何功绩有以致此,然堂平素遇事勇于负责,为海关争主权为华员争地位,得以见知于上峰或亦为其主因也。”

直到1937年7月,卢沟烽火点燃了“保卫中华民族之神圣战争”。别看丁贵堂官越做越大,但他毕竟是拿薪水的人,能倾其所有,将辛苦积攒的家底都捐献出来,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在他的感召下,海关华员捐钱捐物,踊跃异常。不过,丁贵堂的确有先见之明。与此时上海滩大佬杜月笙在《新闻报》上倡导的“救国捐”相比,他发起的“爱国捐”整整提早了五年!

10月底,国民政府发表宣言,表示为“适应战况,统筹全局,长期抗战起见”,决定“移驻重庆”,在国民政府主席林森的率领下,军政机关纷纷后撤。

在南京军政机关大撤退中,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同属国民政府行政机关的海关总税务司署,却例外地留驻在了上海公共租界。这又是为什么呢?

护关运动

1937年11月国民党军队撤退后,上海租界沦为日军包围中的“孤岛”,日帝进一步侵略中国的凶焰愈演愈烈。梅乐和为了所谓海关完整,制定了中日开战时中国海关“中立”的原则,决计把总税务司署留驻公共租界,以便以中立姿态对日占区海关进行统辖。

南京国民政府已是“逃难的政府”,也还在幻想总税务司署能在英美列强的庇护下,对沦陷区中国海关拥有主权。因此一再密令梅乐和坚守岗位并转饬各关关员暂行忍耐,以保持关政之完整。但随着沦陷区的天津、青岛海关相继挂上五色旗,上海的江海关已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1938年4月28日,上海《大美晨报》刊载了这样一则来自东京的消息:英国政府在美、法两国政府的支持和国民政府的默认下,同日本政府商讨上海江海关问题。由日本外务省次官堀内和英国驻日大使克莱琪签订了《关于中国海关问题的协定》。主要内容是:

(1)伪南京维新政府财政部接收江海关,任命海关监督。(2)把原由英国上海汇丰银行保管的关税改由日本横滨正金银行保管。(3)关税收入保证偿还外债。

这实在是一桩肮脏的卑鄙的交易!为保全自身的利益,英国公然以海关主权者的地位,与日本私下签订了这样一个非法协定,出卖了中国海关!

不久,有关伪南京维新政府委派汉奸李建南任江海关监督,以及日军要劫持江海关税款并在江海关悬挂伪旗等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开。

消息传到江海关,绝大部分关员都非常愤慨,坚决反对在江海关悬挂伪旗。丁贵堂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影响下,思想有所触动,但受地位限制,表面上埋头工作,不表态,但内心是反对的。

果然,“李建南于接到伪汪政权的‘江海关监督委任状’后,即于5月6日晨偕同日本驻沪副领事、监督署科长、日籍便衣探捕三人及工部局日籍警士数人赴江海关,先见该关日籍高级职员,旋由该日人介绍与税务司罗福德晤面,并告以海关已由新政府接收。江海关从此‘易帜’。”

江海关爱国华员是可忍,孰不可忍,在海关内中共地下党支部的领导下,全关两千多职工于5月7日举行罢工,发表《抗日护关宣言》,疾呼曰:“同人等身为公务人员,素沐政府优遇。际此伟大时期,对于违反国家民族利益之伪组织,誓承以往光荣奋斗历史,决不合作。而于国家税款存于正金银行,尤所反对!”成立全体华员护关会,发动了震惊中外的护关运动。丁贵堂虽不方便抛头露面,但参与其中,出谋划策。日伪当局惊慌之余,伺机进行镇压。为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根据当时形势和上级指示,中共海关党支部决定说服群众,于9日停止罢工。

但是,犹如地底的岩浆冲破束缚,华员们高涨的爱国热情难以遏制,发誓要将维护海关主权进行到底。群情越是汹涌,丁贵堂越是不安。

5月8日晨,丁贵堂亲赴江海关全体华员会议现场致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海关是政府机关,与航商关系颇巨。在海关服务人员未获政府命令,不能擅离职守,免使各方遭受影响,而为他人所借口,故望星期一起照常工作。”由于丁贵堂深孚众望,大家对丁所示意见表示接受。有理由相信这是丁贵堂与中共地下组织的初次合作,为他十年后的弃暗投明埋下了伏笔。

护关运动时间虽短,但有力地打击了日伪气焰,影响力遍及世界各国。之后,丁贵堂虽身处沦陷区海关,却以高度的爱国热情时时刻刻尽最大所能支援抗日。在了解到八路军、新四军军费短缺时,他动员海关职员,从海关同仁基金会中拨款3万余元捐助,尽绵薄之力。

弃暗投明

1948年的秋天,面对兵败如山倒的战局,蒋介石开始计划向台湾撤退。此前,通过发行金圆券,社会各阶层从富商大贾到平民百姓,都被蒋介石集团狠狠敲了一笔。搜刮到的金银,据说价值2亿美元。

12月1日午夜时分,一位下榻在华懋饭店(今和平饭店)的英国记者正临窗而立,伴着黄浦江的潮声,思索着有关中国时局的种种传闻。他忽然看见有一队挑夫,两人一组,抬着沉重的箱子,从中央银行大楼方向横穿马路,一步步挪向黄浦江边的海关缉私巡逻舰。凭着新闻记者的职业敏感,他判断如此沉重的箱子里面装满的必定是黄金,于是大胆地向伦敦发出一条电讯:中国的黄金正在用传统的方式——苦力运走。

夜幕下的黄浦码头,究竟蕴藏着什么惊天秘密?如果英国记者真有一双慧眼,那么,这些沾染着民众血汗的黄金又将会运向哪里?事隔多年,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馆藏中央银行档案里披露的一则史料,给出了答案。

谨密呈者:

上周据台处沈代表祖同来局密洽,已奉钧座密谕,向职局接洽移动库存准备金项下之一部分黄金至台北存储,当经面请钧座核示移动办法。……

兹已将黄金装箱手续完成,计共七百七十四箱,合纯金二百万零四千四百五十九市两点五零六。

兹又据沈代表、丁经理通知,洽妥海关“海星”巡舰装载,海军总部“美朋”舰随行护航,准于十二月一日午夜装运,首途至基隆登陆,转台北。

这份密档表明,财政部长兼中央银行总裁俞鸿钧奉蒋介石之命,从上海外滩中央银行地下金库搬出库存黄金,送上停泊在黄浦江码头的“海星”号海关缉私舰,在海军“美朋”号登陆舰的护送下驶往台湾。与此相印证的是,美籍总税务司李度也曾著文回忆:国民党政府对海关的依赖再一次显现在1948年年末,要总税务司以小小的缉私舰把80吨黄金及120吨银元,从上海国库转移到台湾。

作为海关副总税务司,丁贵堂当然知悉这一绝密行动。作为一个正直的中国人,他更清楚这一掏空国库之举意味着什么!而知道这个秘密却无力阻止,那种滋味,像锋利的刀锋,无时无刻不在噬咬着他的良心。随着黄金运台这一偷天大盗剧目的上演,他对这个服务了二十多年的政府,再也不抱任何希望!

此时,淮海战役业已结束,国内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民解放军兵临长江北岸,国民党要员纷纷逃往台湾,海关人员也人心惶惶,特别是高级华员都看着丁贵堂的行动,以抉择去留,唯其马首是瞻。

经过深思熟虑,丁贵堂毅然派他的外甥陈琼瓒去香港找其时在《华商报》工作的夏衍,了解共产党的政策。据夏衍回忆:

1948年冬,陈琼瓒到《华商报》来找我,说他是得到丁贵堂的同意,来找共产党的。陈琼瓒说:江海关有悠久的历史,现在还完整地保存着一百多年的档案、一笔可观的库存,还有许许多多爱国的、有经验的职工干部,国民党方面正在强迫他们去台湾,所以争取丁贵堂起义是十分必要的。那时已经是淮海战役之后,连云南的卢汉、龙云,四川军和西北军的头面人物,也已经纷纷派人到香港和我们拉关系了,丁贵堂要寻找出路,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我问陈有没有把握?他说丁有威信,为人正直,绝大多数海关职工是爱国的,所以起义是完全有把握的。

夏衍立即向潘汉年作了汇报,潘汉年得知后喜出望外,说这是一笔“意外之财”。于是当天就向中央请示,并很快得到了周恩来的明确指示,只要把全部档案和物资保留下来,上海解放后仍由丁贵堂任关长,起义的干部职工原职原薪不变。

李度(美籍总税务司)逃离上海后,“海关的大权就掌握在丁贵堂手里,他就可以向所有的海关工作人员发号施令了”。中共上海局指示丁贵堂,让他利用职权,千方百计设置障碍,或制造借口,阻挠蒋介石从大陆向台湾运输军队和物资,特别是在船只调拨、让开航路、码头装卸等方面,不要让贵重物资被国民党政府出卖给外国。并希望他不仅自己不去台湾,还要宣传海关工作人员都不去台湾,坚守岗位,坚决保护海关财物,在解放军到来时全部完整地献给中国人民。

上海解放前夕,丁贵堂毅然宣布自己决定留沪,并敦促李度电令全国海关:“不得撤退,不得运走档案,不得汇走税款。”面对国民政府速速去台的紧急通知,他表面上敷衍,虚与委蛇,暗地里与中共地下党代表正式接洽。淞沪警备司令汤恩伯几次命令丁贵堂将当时远东最大最好的挖泥船“建设”号火速开往台湾,但丁贵堂却拒不从命,以种种理由予以拖延。汤司令十分恼怒,曾下令将其逮捕,终因解放大军兵临城下,汤恩伯没有来得及对丁进行军法处置便逃之夭夭了。

1949年5月25日凌晨4时30分,江海关大楼挂出了巨幅标语“欢迎人民解放军解放大上海”,江海关钟楼上也升起了黄浦江畔第一面红旗。伴随着隆隆的炮声,江海关钟声长鸣,荡气回肠,敲响了外籍税务司洋关制度的丧钟!

在上海人民和广大海关工作人员的拥护支持下,丁贵堂领导总税务司署和江海关(还包括浚浦局、港务科、检疫所等)起义,不仅完整地保留了有着悠久历史的珍贵海关密档和一笔可观的库存,还留住了许许多多富有经验的海关干部职工,功莫大焉。

自1859年到1949年近一个世纪,掌控中国海关的五任总税务司为四个英国人和一个美国佬。中国的国门不是中国人看守,而是外国人把持。如今,失落了九十多年的国门钥匙,重新回到了中国人民的手里!

新中国成立后,海关历史掀开了新的一页,丁贵堂被任命为海关总署第一任副署长,以后还担任海关管理局局长等要职,殚精竭虑,主持人民海关的建设。

因成绩卓著,当丁贵堂“去北京参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初次见到毛泽东主席时,毛主席亲切地称他‘丁海关’。这个称呼,很确切也很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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